戚澄愣住了。

曼迪的話又一次沖進(jìn)她的腦海。

“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擁有友誼。”

“……我指，真正的朋友。那種在你困難的時候，你一定會想到的朋友。”

……

她渴望擁有這樣的友誼，在她第一次離開家鄉(xiāng)，踏入這座城市的第一日，她就為此努力了。

六年前，戚澄以超一本線三十七分的高考成績被海州大學(xué)錄取。十八歲的她梳著高馬尾，帶著雀躍的心情走入寢室，和第一次見面的室友打招呼。

“你好，我叫戚澄。”

一個單眼皮的短發(fā)女生笑著擺手，對她說：“Hello！我叫文婧。”

戚澄的身后跟著她的母親，一個身上挎了三個包，提著領(lǐng)用的被褥還能騰挪出一只手來拖箱子的“強(qiáng)悍”的母親。

“你要不要去打熱水？我剛剛看到了水房的位置。”文婧揚(yáng)起手中的水瓶熱情地問她。

“啊……”戚澄望向正在以凌厲眉目掃視整個寢室的母親，獲得母親的首肯后，她笑著朝新朋友走去，說，“好啊！那我們一起去。”

戚澄很高興，一切和她想象的一樣，她遠(yuǎn)離家鄉(xiāng)，室友親切可愛，她要在這里翻開人生的新篇章。

文婧從口袋里掏出一顆陳皮梅餅塞給戚澄，問：“你們家就來了一個家長嗎？”

“對，”戚澄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稍微浮現(xiàn)紅暈，她說，“我爸爸在家，我媽媽安排他看家。”

“我猜他們一定很恩愛。”

“……還好吧。”戚澄答得羞澀，她總不能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自揭短處，坦白父母不能同行相送，只是為了省錢而已。

“我媽媽說，男人都強(qiáng)勢，不會聽女人的，除非因?yàn)閻郏裕惆职忠欢ê軔勰銒寢尅！?/p>

“呵呵……你…懂得可真多。”

“當(dāng)然，”文婧挺胸抬頭，下巴也微微揚(yáng)起，她的眼睛飄在路過的男同學(xué)身上，說，“都上大學(xué)了，我們是大人了！你想不想談戀愛？”

戚澄被文婧問得不好意思，想起母親的“警告”，她用力搖頭，說：“還是好好讀書比較重要。”

文婧被她逗樂，哈哈大笑著說：“我媽媽一定會喜歡你。來上學(xué)之前，她就說讓我一定要交像你這樣的朋友。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

戚澄快樂地笑，她提著沉甸甸的水壺，覺得內(nèi)心很滿足，她主動說：“我們可以一起去圖書館。”

“我才不要，”文婧拒絕，她眨眨眼說，“我要去籃球場看帥哥。”

“行啊，”聽了文婧的話，戚澄立刻改口說，“那我可以幫你寫作業(yè)。”

“真的？！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

她們似乎就要達(dá)成一致，形成關(guān)系牢固的聯(lián)盟，可宿舍里傳出的吵鬧聲，打斷了她們。

戚澄的母親坐在靠近陽臺內(nèi)窗的2號床鋪上，為戚澄鋪床褥。這是寢室內(nèi)位置最好的一張床鋪，遠(yuǎn)離大門，又避開了空調(diào)的風(fēng)口，她的母親頭發(fā)凌亂，正氣勢洶洶地為戚澄爭奪它。

“凡事講個先來后到，床都已經(jīng)鋪好了，你再跟我吵，講不過去吧？沒這個道理！”

宿舍里其他兩位同學(xué)也都已經(jīng)到了，小小的宿舍站滿了人，可戚澄的母親是“高高在上”的，她坐在鋪好了被褥的2號床鋪上，俯視所有人，嚷嚷個不停。

張張仰望的面孔透著厭惡，一個略微謝頂?shù)闹心昴腥苏境鰜硐鄤瘢f：“這位大姐，人家沒跟你吵，一直就是你在吼。而且，既然說先來后到，那你就更沒道理了，請看看，每張床鋪上都貼了名字的，學(xué)校早安排好了。”

“你哪位？我們兩個的事情，要你插什么話？！怎么講？是不是你想要這張床？想把我調(diào)下來，你好來搶是吧！”

謝頂?shù)闹心昴腥藷o言以對，他背過身，似乎不愿再對牛彈琴。一個矮矮胖胖的女孩子攀上他的胳膊，他露出慈父的微笑，安撫著女兒說：“當(dāng)年我們念書的時候八人間都住得很好，何況現(xiàn)在四人間。每一張床鋪都好，實(shí)在不必爭成這樣。”

“你好心，你跟她換啊。”戚澄的母親仍在不依不饒。

這場面讓戚澄面紅耳赤，永生難忘，她鉆入人群，走到床鋪下，哀求母親下來。

她看見了，2號床鋪上貼著標(biāo)簽，寫著“文婧”的名字。

她勸走母親，卻挨了母親教訓(xùn)。返回寢室后，戚澄給文婧一家人道歉，她深深鞠躬，怯怯地說：“真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媽媽是文盲嗎？不識字？”

“文婧，不可以這樣說話。”文婧的父母打斷他們的女兒。

“那上面是我的名字！”文婧生氣，氣得眼皮泛紅。

“對不起，我們換回來……”戚澄忍住眼淚，說得誠懇。

“不用不用，都已經(jīng)弄好了。”文婧的爸爸說。

“沒關(guān)系，讓我來弄，我動作很快的……”

文婧的媽媽擋住戚澄前進(jìn)的腳步，扯出笑臉說：“沒事，小事情，不要介意，以后大家還是好朋友。”

文婧一家人看起來很大度，但當(dāng)戚澄再度看向文婧的眼睛，她就知道了，她的友誼很短壽，不過只有十分鐘。

肩膀被撞擊的觸感把戚澄從回憶的世界拽回了現(xiàn)實(shí)，她愣了太久沒有回答同事的邀約，他們已經(jīng)越過她離去。

在她身后，人們小聲議論著：

“你怎么還叫她呀？”

“隨便叫一下，反正十次有九次她都要拒絕的。”

“也是，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去酒吧？”

“記得。土包子，笑死人了……”

這些嘲諷戚澄沒有聽到，她孤零零地坐在電腦前反思。

她忽而意識到自己是個有“壁”的人，她的幻夢被現(xiàn)實(shí)擊碎，于是她為自己蓋了堡壘藏身。除了賀哲，她沒有為別人打開過堡壘的大門，可是，賀哲是個人渣。

對，人渣，她已經(jīng)可以做到不再粉飾他。

無意之中，曼迪拔掉了戚澄情緒的塞子，委屈、不安、懊悔、無奈一起涌出來。

可是她沒有朋友，不知道該和誰傾訴。

她翻開手機(jī)，在和姜妍結(jié)束了斗圖的對話框里，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其實(shí)，我很孤獨(dú)。我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我很膽小，害怕失去。我裝作對每一件事都無所謂，實(shí)際上我在意哪怕一微米的偏差。我害怕失控，不夠坦誠，是個別扭的人。”

這一次，她沒有寫完就刪除，而是給了這段文字生命，把它們發(fā)了出去。

唐突嗎？肯定是唐突的。戚澄猜想，姜妍肯定會被嚇一跳。

后悔嗎？奇怪，她竟然沒有后悔。

沒一會兒，姜妍發(fā)了信息過來，她說：

“仿佛看見了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你有真正的朋友嗎？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會第一時間想到的那種。”

“你得讓我想一想。”

戚澄傷感得喉嚨發(fā)哽，她是羨慕的，忍著難受，她回復(fù)道：“真好，起碼你還可以想一想。”

姜妍甩了一張虎摸熊抱的動圖，又跟著發(fā)文字過來，問：“你怎么了？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就是被老板點(diǎn)了點(diǎn)。她在我腦門上，篤篤篤，敲了三下木魚。”

“聽起來，像是要傳授你蓋世武功。”

“我能跟你說一件事嗎？雖然很害怕，但還是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