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2014年,我從遙遠的沿海都市回到家,門上的鎖滿是灰塵,還是過完年鎖上的。我一眼看到自己家塵封已久的大門,心里非但沒有絲毫蕭索的感覺,反而覺得渾身輕松,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嘛。
這里是大別山太平鎮芒蕩河灣村,我出生和成長的地方,充滿快樂回憶的地方,也是童年夢魘的所在。
從外地打工回來后,在家待了兩個月,每天早睡早起,吃喝拉撒漫無目的,迎著朝陽晨風聽小鳥歡鳴,看著夕陽下天空里群鴉斗狠,這雞鳴犬吠的日子倒也愜意,可時間一長,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今天一大早,晨跑后,打了會太極,正躺在前院的搖椅上啃瓜曬太陽,手機忽然響了。
自從回家后,除開了頭三天,電話就等于是個擺設,每個月還要給移動公司貢獻一百大洋,正考慮把卡丟掉或者是辦個停機保號什么的,就有人找了。我有些慶幸,看來手機號碼還是不能隨便丟。跑進屋子拿起手機一看,顯示是“陳丹青”,抓起來電話那頭就響起了眼鏡的笑聲。
“老大,最近哪里發財呀?”
我打了個哈哈:“發什么財,在家養老呢。”電話那頭又笑了起來:“悠閑!我說……”
跟眼鏡雜七雜八扯了一通,他死活要來我家,要跟著我去盜墓發財,我他媽自己都沒干過的事兒,知道啥盜墓啊。這小子怕不是魔怔了,一個勁纏著我,這不是存心消遣我嘛。
眼鏡是我以前在碩果公司的同事,我是個小班長,他在我的產線上負責開機器,因為我的上司組長王大龍把他女朋友悄悄給睡了,我線上幾個人氣不過,就將王大龍狠揍了一頓,因此都被公司開除了。
后來眼鏡請我們喝了一頓酒,男人在一起喝了酒,話就多,他也掏心窩子說了不少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小飯館桌上那一卷紙都差不多伺候沒了,惹得店老板不高興還不敢說出來,那張臉哭笑不得的樣子,我還記憶猶新。
飯桌上,眼鏡提到自己祖上幾代人都是風水堪輿的行家,這老幾輩人的鐵飯碗,據說還挺靈驗的。不過我不信,當笑話聽了。
那事兒過去了,我也沒放在心上,有些經歷早已經忘得七七八八。想想自己,如今已不是小孩子,有幾把子力氣,都說后生毛躁是應理該當,我也不信什么怪力亂神之說,在家窩著怪沒意思的。我被眼鏡的話所觸動,就打電話給愛妮和瘦貨,聊聊去毛狗洞轉轉的想法,就算是回憶童年。
我想小時候遇到的怪尸,應該是無聊人的惡作劇,可那么真實的回憶,簡直折磨人。
愛妮畢竟是個女孩子,我本來不想叫她的,雖說小時候光著屁股一起玩耍,都沒把她當女人看,但現在終究是長大了,顛著一對奶,傷著崴著的還要人照顧。但我又想著要愛妮把瘦貨給綁過來,她出馬那是萬無一失。
我撥通了愛妮的手機號碼,電話里她劈頭就罵:“你閑不閑得慌啊,一個村三步路,搖個鬼的電話!我在瘦貨家呢,有事自己來!”
農村起得早,五六點差不多家家戶戶都開了門,忙活一陣到七八點吃過早飯,就算是上午了。我知道她肯定是在打牌喝茶聊著天,看這風風火火的,一準是贏了。我就說:“你們把牌局散了,我有事找你倆商量。”
那頭她有些不好意思散伙:“我倆?我跟誰?真有事假有事啊?”
我提高分貝罵了一句:“廢話!”她就笑了:“那你等著,我們馬上過來。”
就聽見她在那頭對別人說:“我們去二黑家談點工作上的事,今天就玩到這里吧。”
二黑是我的小名,因為村里老程家有個伯叫老黑,老黑有個兒子叫大黑,我小時候喜歡跟他一起玩水,夏天被毒太陽曬得像燒窯的,就被人們喊二黑了,倒不是我長得黑。老實說,就我這模樣,自我感覺還挺帥的,當然也許是我臭美。
沒等一會兒,他倆就來了我家。都跟我一塊兒被碩果公司開除的,眼下正閑得慌,也沒個地方好玩兒,每天打牌無所事事,我才開口說去毛狗洞,他們就一拍即合。
要說這山洞,小時候那會兒的確蠻嚇人,但那時候正是中國山嶺大修公路的年代,雷管火炮在大山里轟然炸響,多少千年古樹都被放倒了,野獸在山里大都被困死餓死,原始森林都能辟出一條縫來,更別提一個小小的毛狗洞了。
自從我小叔在洞里出了事,我們出去一說,大人們就約在一起進洞點了炮,發現了洞里的大鐵壁。鐵壁被大家敲碎,賣了零花,當時鐵價不便宜,加上我們村這塊鐵壁據說打出來的農事家議特別耐用,所以能賣到好幾毛一斤。
只要有財路,人什么都敢干,改革開放應證了這一點。男女老少齊動工,今天敲一點明天敲一點的,敲完了發現里面還是石頭山體,也沒蹦出個孫悟空來,村里的婦女閑得慌,沒事就邀群去用吸鐵石收拾了殘渣,清理得很干凈。財路一斷,大家就散伙了,這里也就廢棄了,再也無人問津。
挖鐵壁的時候,在里面發現個很長的小洞,大小也就是人爬著能鉆進去的樣子,里面還真有一窩狐貍。大家商量了之后,不敢弄死這些狐貍,怕惹上仙妖神怪的事兒,就放了生,既然掏了“毛狗精”的窩,人也不再往里死鉆了。
自打鐵壁被炸后,縣委班子聞到風聲,還親自跑來視察過。經專家化驗混合了鐵銹的土石粉末后,說是三千年前的東西,結果上頭把村里大小干部通通罵了一頓,要以破壞珍貴文物拿人問罪,這下村里頭炸開了鍋。
由于被破壞得太徹底,加上洞壁的土質好,那時敲鐵壁的當口,洞里根本堆不下這么多土石,還被鄉親們清理出去蓋了房種了菜,循環再利用了,加上專家又沒有發現其它值得研究的東西,上頭沒證據證實有文物存在,只好不了了之。一來二去,漸漸地考古隊也失去了興趣。
這洞后來還被人收拾了,當成過豬圈和牛欄,但總是出現牲口丟失的情況,有的還能在外頭找回來,有的就再也找不到了。找回來的牛大都是受過驚嚇的,扯斷了韁繩發牛瘋,根本拽不住,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恐懼,都要換圈關好幾天才緩得過勁來。
還有的人走夜路聽到里面鬼嚎鬼嚎的,有人說半夜看到野鬼僵尸在外面晃,大家都覺得邪氣,這洞就不敢再利用了。
很快到了毛狗洞門口,我也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往事,看著洞口倒懸的野草藤,我心里卻有點發怵。
愛妮見我有退縮的意思,就譏笑起來:“我說二黑,小時候咱們都沒怕了,怎么長大你倒慫了?”
瘦貨跟著打哈哈:“對,二黑長回轉去了。”
我被他倆說得臉燒了起來,忙犟著分辨:“誰慫?去就去,幾時見我怕過啊!”
說著我就貓腰準備鉆進去,卻被瘦貨扯住衣服起手往后一帶。我差點被他摔倒,正納悶呢,他已經搶先地鉆進了黑黢黢的洞里,卻在里面驚呼起來:“我來!哎喲……”
他突然的尖叫聲,驚得我心口肉一顫,童年的記憶更加清晰起來。也是這個山洞,也是這種驚悚,所有的往事如潮水般起伏侵襲,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一只腳踏入了地獄,我又想起了那個綠毛怪尸。
真要血命了,不會今天這么邪性,這才到洞口,那粽子就讓瘦貨給撞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