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茶山事宜，輪到議一議明日的改姓禮了。結果議著議著，成功跑偏到催婚上了。

“大少爺，根據祖宗規矩，改姓禮后，您是不是該考慮成家了？只有成了家，才能全盤接管老宅事務不是？”李老爺子盤得核桃嚓嚓響，如同他說話的分量。

“就是，就是！”余人眼放金光，紛紛應和。

做老宅的未來女主人，這誘惑可比茶山管理權大多了。這么說吧，如果有幸嫁個自家的女娃進來，就武氏商業帝國而言，那可就是皇親國戚般的存在。到那時，自家的商業版圖，還不是想橫著走，就能橫著走！

“大少爺，我家小孫女，剛過二十歲生日……”分管傳統絲綢服飾生意的趙老爺子，最是按捺不住，搶先說道。

“我小外孫女，說話大學畢業，大少爺是不是優先考慮？”分管古籍印刷的文老爺子，也躍躍欲試地接腔。

李老爺子早忘了盤手中核桃，洋洋得意地，自以為穩操勝券地說：“我家老幺，與大少爺同歲，留洋金融博士，配大少爺，簡直是天作之合……”

分管金石玉器的章老爺子，也似心動難抑，不知深淺地湊趣：“我家甜甜，人美心善，大少爺也可考慮……”

李老爺子瞥了章老爺子一眼，忍不住出口譏諷：“老章啊，若我記得不錯，你家甜甜才十六歲吧?！?/p>

章老爺子不管他的譏諷，反而呵呵一笑，“女孩年方二八，可不正是最好的青春年華？你家博士老幺，是不是歲數大了些，不好生養啊。我想想，對了，她比大少爺還長三歲呢吧？”

這個老章，竟敢說他的寶貝老幺歲數大，簡直是目中無人。盛怒之下，李老爺子將核桃往桌子上一拍，“啪”的一聲，硬是將盤了幾十年的核桃，拍了個粉碎。

眾人駭然！心說：這老李還是這個牛脾氣，敢在楠木廳耍橫，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幾個隱藏的護廳高手，聽見廳里的異樣聲響，眨眼之間已躍了出來，護在了清水身前。此時，若是清水發話，李老爺子將跟劉老爺子一樣，面臨被逐出武家的命運。這樣以來，他的一世經營也就毀了。

眾人紛紛斂了呼吸，眼睛一眨不敢眨地，死死地盯著清水的舉動。

清水面容冷峻，目光冷厲地，慢慢地，掃過廳內的每一個人，最后落在已早冷汗涔涔的李老爺子身上。就這樣，清水盯了他整整兩分鐘，才又收回目光，輕輕地笑了起來。

“下去吧，沒什么事，只是李老爺子不小心，碎了核桃?！鼻逅當[手道。

見高手隱去，元老們暗暗為老李松了口氣，又迅速斂聲屏氣地，看大少爺接下來怎么做。

清水不緊不慢地說：“李老爺子，聽說這核桃，您可是盤了近三十年，好容易盤出了溫潤光滑的包漿，真真是可惜了。等散了會，我讓人挑對好的給您送過去，全當壓驚了。您老看，這樣可好？”

眾人互看一眼，大都露出訝異之色，就這樣放過老李了？

李老爺子也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戰兢兢擦了額頭的冷汗，對清水鞠了一躬，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多謝大少爺。”

眾人見風波過去，總算敢正常喘氣了。再瞅大少爺，竟有遇事波瀾不驚，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氣度，不由得心生幾分敬意來。

“老話說得好，‘女大三，抱金磚’。老李啊，你家老幺，也不是完全沒機會嘛！”忠爺爺冷眼旁觀，此刻解圍，恰逢其時。

老狐貍！清水丟給忠爺爺一個眼色，既有感激之意，也有幾分焦急。若真讓哪家遂了心意，他又該怎么向紫云交待？

忠爺爺回丟給清水一個眼色，擲地有聲地說：“諸位心意拳拳，大少爺定然感激不盡。我就忝為長者，替他出個辦法，大家看看行還是不行？等散了會，各家準備準備，挑張自家適齡女孩的照片，統統送到梧桐院來，讓咱大少爺慢慢挑選，慢慢斟酌。不過，丑話說到頭里，咱武家雖有規矩，但也要與時俱進。年輕人的眼光，跟咱那時代可不一樣了。最終選誰不選誰的，可要由大少爺自己說了算。諸位看，這樣可好？”

眾人敬服，個個頷首，紛紛允諾。

下午，清水帶著武家親族、武氏元老，爬了長長的山路，來到半山腰的武氏祠堂外圍，開始了繁瑣的改姓禮彩排。

整個過程，清水就像個提線木偶，被祖宗長老的人，擺弄來擺弄去，從服飾到步態，從跪拜姿勢到上香儀式，從念悼詞到填名字……無不要求嚴苛，不許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彩排結束，已是晚上了。

在祠堂外圍邊上的臨時辦公點，清水又見了不少人，先后處理了大大小小數十件事，簽了幾十遍名。

當然，有些宗族事務，清水未婚前還不能接手，暫時有宗族長老二叔公代管。

下山途中，二叔公追上山清水，又充當起催婚角色。平素，他是個不茍言笑的人，每次見到清水，也是不帶表情的。

今日催婚，二叔公竟難得地擠出笑來，以長者的口吻說：“大少爺，您得趕緊用上二樓婚房了。有了少夫人，我才可卸任，過幾天輕松日子。要我說，何家小姐長相出眾，不如就考慮考慮她。難得的是，她對您有情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樣的女孩，嫁到咱家來，總比那幾個老頭子強塞進來的好?！?/p>

清水耐心地聽二叔公叨叨完，才恭敬地鞠了個躬，婉謝了他的好意。

二叔公猶不死心地苦勸：“我知道，您心里在意那孩子姓何，但說實在話，夫人是夫人，她是她，不可因噎廢食，錯過了良緣?！?/p>

二叔公私下里琢磨，何家勢大，何瑤那孩子模樣好，與大少爺再合適不過。聯了姻，對武家大有裨益。所以，才有此一勸。

眼看二叔公嘮叨個沒完，清水正苦惱不得脫身時，漣漪沿著石子小路，笑盈盈地過來了。

“二叔公好！大哥，忠爺爺有急事，叫您即刻過去呢！”

“二叔公，多謝您。咱們得空再聊？”清水趁機說。

一聽是忠爺爺叫，二叔公不甘心地閉了嘴，怏怏著慢慢往回走。

清水問：“漣漪妹妹，忠爺爺可說找我什么事？”

漣漪抿嘴一笑，“哪有什么急事，我看二叔公纏得緊，信口胡謅的?！?/p>

“那要多謝漣漪妹妹解圍嘍！吃過晚飯了嗎？要沒吃，跟我回梧桐院吃點？”

清水相邀，漣漪忍不住興奮起來，“那就叨擾大哥了。說實話，今天的彩排，真是累人得很，我現在是又累又餓?！?/p>

她說著，肚子還很配合地唱起了空城計。兄妹二人相視一笑，徑直回了梧桐院。

吃完飯，漣漪磨蹭著不肯走。

“漣漪妹妹，你有話，不妨直說？兄妹之間，不必顧忌?！鼻逅纱帱c破。

“大哥，聽說，今天在楠木廳，您被催婚了？”漣漪斟酌著說，因為清水的婚事，輪不到她說三道四。但是，她心里害怕，萬一嫁過來的人，是不好相與的，她怕會過得很不堪。

“怎么，漣漪妹妹也有要推薦的人？”清水臉色如常，說話語氣卻加重了許多。

漣漪心下一驚，硬是將要說的人名，暗暗地咽了下去，悻悻然，離了梧桐院。

夜深沉，清水躺在床上，不斷梳理著今日的一切。突覺整個老宅，仿佛罩著一張巨型大網，只等他陷入其中，掙脫不出來，方遂了那些人的心。

可他偏偏不信邪！無論多難，他都要掙出一個口子，毀了這大網，重塑清風朗月的新天地。

他拿出手機，正要給紫云發語音，她竟第一次主動發來了。這小小的回應，成為三日來唯一幸福的時刻。光來了，暗夜也終將過去。

房間里的燈，依舊亮著。

清水收回思緒，給葵兒打了個電話。

許久后，他笑著給紫云語音：晚安，好夢。

發送前，他又猶豫著取消，重新說：晚安，好夢，想你。

發出后，他覺得更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