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客棧門口。
紫云手拎保溫桶,乍一看去,仍是悠悠閑閑的狀態。但只要稍加注意,哪怕僅多掃上兩眼,就能輕易判斷出,她那不施脂粉的臉上,正流露著越來越明顯的不耐煩。
恒之這貨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說就回房間換身衣裳嗎?怎么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瞅不見半個人影?早知道這樣,她還不如先走了呢!再等下去,質量再好的保溫桶,怕也不好使啊。
紫云無聊地抬頭,望望湛藍的天,瞅瞅明晃晃的太陽,內心呼號加速:恒之啊恒之,你這慢騰騰的速度,跟薇薇的精雕細化,都快有得一比了。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難不成……男人也能將自己雕琢成花?
可笑的念頭剛起,紫云不由地打了個冷顫。媽媽呀,要真這樣的話,未免也太驚悚了吧。在她的認知里,恒之那貨一向粗線條,對著裝打扮一事,向來不怎么放心上。雕琢成花?不成鬼就不錯了!
可是,當恒之頗為自信地出現時,紫云頓時覺得,臉咋被打得火辣辣地疼呢。
好家伙,這貨竟破天荒地穿了一身西服,戴上了一副夸張的金邊眼鏡,連頭發都涂抹了一層發膠,梳成了大背頭。可惜的是,他肚腩微顯,竟有種說不出的——油膩。
“怎么樣?這樣去見忠爺爺,不跌份吧?”恒之說著,還在紫云面前轉了個圈。
媽呀!紫云差點驚呼出來。她真的好想當面指出:恒之啊恒之,你到底哪來的自信?原來的休閑隨性打扮不好嗎?干嘛這樣折騰自己?辛苦出力,又不討好,何必呢,何苦呢……
可這話,紫云硬生生給吞進了肚子里,只是一味尬笑著說:“嗯,士別三日,哦,不,士別一會兒,即更刮目相看。嗯,你覺得好就好,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
恒之會錯了意,又油膩地轉了一圈,頗為得意地說:“我也覺得還行。想三國的吳下阿蒙,尚能立志讀書,我就不能立志改頭換面?想想山老板來接機時,穿著得體的西裝,嘖嘖,我不得不承認,真是玉樹臨風,我見猶羨,何況女子?當時你沒看見,多少女孩子經過他身邊時,哎喲喲,看得眼睛都直了。呵呵,那個,剛才,我冒昧問一句,你看見我出場,是不是眼睛也直了?”
紫云慪得一時語塞。
這貨真是夠了。好死不死地,跟誰比不好,偏偏跟清水比,而且還比西服誘惑。說實話,人家躺在病床上,穿病號服,都能甩你不知多少條街,人貴有自知之明,好不啦……可這話,若出了口,也太傷人了。
紫云無奈地迎上灼眼的太陽光,天啊,讓我瞎了吧,讓我啞了吧。
恒之以為紫云害羞,不好意思承認,就靠衣裝給壯的膽,又將剛才的話,原樣不動地問了一遍。
紫云只得收回想瞎而不得的眼,極艱難地“嗯”了一聲。只是,她以余光誠實地,掃了掃恒之的肚子。
這小小的一掃,竟極難得地被恒之捕捉到了。他扯了扯西服衣角,又摸了摸肚子,訕訕地說:“不好意思,這幾天吃的太好,都有小肚子了。”
紫云又瞥了他一眼,心說:當我瞎嗎?你以前就有小肚子的,好不好?
結果出口的話卻是,“還好。走吧,別讓忠爺爺久等。”
紫云懶得再浪費唇舌,覺得再不出發,骨頭湯該真的涼了。要是涼了,清水肯定會不由分說全喝下去。這怎么可以,他還在養傷呢。
醫院很近,步行可達。
恒之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陣風來,或者一個擦肩而撞,壞了他的精心打扮,失去博紫云好感的機會。故而,一路上,他無法分出絲毫的心思和注意力,去關注其他,更遑論極細微的事了。
紫云則不然。她既惦念著清水,又怕骨頭湯變涼,又想著潛在的危險,雖匆匆忙忙趕路,仍不忘偶爾回頭,惟恐一個不小心,帶上了尾巴去見清水。
許是心理作用,紫云總覺得身后有人,正不遠不近地跟著。數次猛回頭,卻又空無一人。難道青天白日的,撞見鬼了?如是想著,她心中的隱隱不安感,愈發強烈起來。
好在醫院到了。
一進住院門部大門,恒之整個人,又開始變得不淡定了。他偷偷扶了扶夸張的金邊眼鏡,鎖定了想去的地方,對著走在前面的紫云喊了起來。
“紫云,麻煩你,再稍等我一會兒,我,我想去趟洗手間。”
不等前面的人應一聲,恒之已經一溜煙地,朝右手邊的衛生間跑去。
正所謂,人有三急,不可擋也。
紫云只得停下,手觸了觸保溫桶。還好,熱的。再看恒之,真沒想到,他還善長短跑。可是這速度,他就不怕撐破西服嗎?紫云無奈地笑著,立在原地等他。
好在這次等待的時間并不長。
恒之很快就從衛生間出來了。待他走得更近些,紫云便聞到,他的身上,又新添了濃郁的,不太好聞的香水味。
“不好意思,第一次用,噴得有點多了。”恒之抱歉地說。
“噴上香水,我好像穿越到了魏晉風流時代,與何平叔、曹子建、嵇叔夜等一眾帥哥,比肩而立了。”他又笑著說,還抬起胳膊,聞了聞袖口的香味。
他要不提,紫云差點忘了,恒之對魏晉文學頗有研究。他今日如此裝扮,不知會不會把那些耍帥的風流老祖宗們氣活?
紫云突然醒悟,若是再說違心的奉承話,不如自己拍死自己算了。
“走吧。”
這次,輪到恒之催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