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山門外。

清水為首，獨立山門前正中央。他那云淡風輕的臉上，看不出悲喜。

其余人分左右，規規矩矩地排在兩旁。中間的道路，可供幾人并行，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這些人，無不翹首以盼。他們默念著阿彌陀佛，祈愿章老爺子能夠不負眾望，成功請得夫人下山。

時間過得久了些。隊伍中，趙老爺子心緒很復雜。最近他家的絲綢生意，因為堅守傳統工藝，遇到了發展瓶頸，急需尋找新的突破口。

那日在楠木廳，大少爺提議要辦傳統技藝博覽會，他是舉雙手贊成的。可今日偏偏要迎回夫人，他不能不擔心。夫人一旦回歸，會不會引起武氏新一輪的變動？雖然說得明白，夫人回老宅的前提是，不許再插手武氏的生意。但夫人辛苦經營多年，豈是說不插手就不插手的？

所以，當大少爺詢問一請人選時，趙老爺子主動請纓，卻壓根沒真想請夫人回來。他緩步進了佛堂，見了略顯憔悴的夫人，不過客客氣氣地寒暄了幾句，就被杜鵑很不客氣地請了出來。

二請是章老爺子，這倒出乎眾人的意料。他一進去，竟是幾個小時沒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趙老爺子越發不安起來。想他章老爺子，跟金石玉器待久了，人也變得中庸起來，做事只求無功無過。所以，這些年，他干了不少和稀泥的事。倘若他真的請下夫人來，他老趙以后怕會被人指指點點，譏諷他是無能之輩。

又過了許久，章老爺子才慢悠悠地回到山門前，滿是歉意地對眾人搖了搖頭，徑直走到清水身邊，“大少爺，夫人說，我的份量不夠，不肯下山。”

清水點點頭，仍是一臉的云淡風輕，看不出悲喜。

眾人可沒清水的淡定。他們一大早來，眼見過了中午，又等到太陽偏西。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給個痛快話！

其實，如此隆重的迎回陣仗，如此漫長的等待，不過是夫人愿意看到的一出戲。想當初，她曾讓杜鵑傳話：不理俗事，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現要回老宅，自然不是主動要回，而是被人三請四請，才肯風風光光回去的。

二請，無論是誰，結果都一樣。這才是清水淡定的原因。

李老爺子早等得不耐煩了。他不顧規矩，擅自離了隊伍，趨步向前，直至清水身側。清水扭頭看他，眼神里帶著少有的溫和。

自老丁頭事件后，李老爺子心懷感恩，又想起大少爺接任以來，所做的幾件大事，比夫人不知高明多少倍。于是，他心里的天平，已不知不覺中，完全向清水傾斜。

“李老，有什么話，您不妨直說！”

李老爺子這才壓低聲音說：“大少爺，一請是趙老，二請派章老，都被夫人駁了面子，要不這次，您就讓我去吧？”

清水直視老爺子的眼睛，思忖片刻，又搖頭道：“您性子直，脾氣又急，怕是請不動夫人。”

李老爺子有一說一：“老這樣抻著也不是事，總得有人出頭吧。我去，哪怕挨夫人一頓罵，只要她氣順了，自然就愿意起身了。”

李老爺子一著急，說話就像炒豆似的，噼噼啪啪，倒也痛快。清水淡淡一笑，朝他擺擺手，意思是先回吧。李老明白，只得憋著氣，壓抑下心中的暴躁，復站回隊伍中。

之所以拒絕李老，是因為三請人選，清水早已心中有盤算。他回頭看看延伸到遠方的路，又望望漸漸西沉的太陽，算算時間，人也該到了。

就在更多人不耐煩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穩穩地停在了不遠處的停車場。大家當然認識，這是大少爺的車。只是，此刻大少爺在這兒，車上又是誰呢？

正在疑惑的時候，山風最先下來了，恭恭敬敬地開了后車門。

忠爺爺慢慢走了出來。眾人一驚，除了開楠木廳，忠爺爺基本是深居簡出的，很少參加繁瑣又具體的事務。難道他要親迎夫人？

很快，何杰從車上下來了。他，就是清水等待的三請人選。

這……這……太意外了，他怎么來了？眾人疑惑不已，因為他們知道，前不久，何杰傷了大少爺，被扭送進了警察局，后來不知為什么又被放了。聽說，他回了何家，何老爺子又把他驅逐出來。如今，不過一喪家之犬罷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何杰被忠爺爺收服后，面上仍姓何，實則暗暗倒了戈。

清水見等的人來了，正要親迎過去，卻被李老爺子搶了先。

他不由分說，上去給了何杰一耳刮子，怒聲道：“這一巴掌，我是替大少爺打的。好你個目無尊卑的東西，竟敢祠堂行兇，傷了大少爺。”

此話一出，一時之間，原本整齊的隊伍，開始出現混亂。幾個元老也走過來，個個摩拳擦掌，大有撕了何杰的心思，方能表明對大少爺的忠心。

何杰見狀，囁囁諾諾著，想要辯解幾句，卻根本無從辯解。最后只得閉了嘴，又驚又怕地，躲到了忠爺爺身后。

忠爺爺說：“大家看我的薄面，先放過這孩子吧。警察已經查清，行刺大少爺，不過是場誤會。今日，我帶他來，是要他幫忙勸夫人的。”

眾人無話可說了。他們知道，夫人最疼二小姐，可惜女子不能親迎；第二疼的，就是這個曾冠武姓的何杰了，他的確再合適不過。

何杰連連點頭稱是，“諸位放心，我會好好勸母……姑母的。”

眾目睽睽下，何杰信心滿滿地去了。不消片刻工夫，竟被人打了出來。這“待遇”，也算是三請中的獨一份了。

眾人見他狼狽的樣子，氣也就消了一半。當然也就明白了，夫人如此刁難，是在逼大少爺親自去請了。

清水又豈不明白，不由得心里冷笑一聲。八歲起，二十年了，夫人從不曾給過他正臉。這次，為了能風光回老宅，竟是連臉都愿意給了。也罷，既然您愿意給臉，我就好好接著好了。如是想著，他看了一眼忠爺爺，舉步就要進山門。

這時，清水的手機鈴響，打破了要親迎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