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咂摸著綠茶的余味,很快想明白了一些事,不由得加快腳步,走出了薔薇院。轉(zhuǎn)過幾個彎,行至一避人拐角處,聽見有人朝他打了個口哨。
清水側(cè)頭看去,一株灌木叢后,山風(fēng)正在掐滅手上的煙。
“嗯,默契還在。”清水笑說。
山風(fēng)聞了聞衣袖,朝清水走近,“那是,離開書房時,那個眼神不是白給的。”
清水往后退了一步,說道:“哥,以后少抽煙。我聽葵兒抱怨過,表少爺哪哪都好,就是身上的煙味太重。”
山風(fēng)抬臂又聞了聞,想起葵兒嬌俏的樣子,也有點厭惡起自己來,試探著問:“你說,我要是把煙戒了,葵兒會不會喜歡我?”
清水笑道:“應(yīng)該會吧。”
這話,給了山風(fēng)不小的力量。但轉(zhuǎn)念一想,戒煙,對他來說太難了。不如,親自去問問葵兒,看是不是可以打個商量,不戒煙,其他條件隨便提。
清水知道他又陷入糾結(jié)中,但正事要緊,只得打斷他,“哥,杜鵑的說辭,清隱哥,他信了嗎?”
山風(fēng)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想想清隱剛剛的話,猶豫著說:“信了吧。”
清水暗暗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有些事,他還是不要卷入的好。所謂關(guān)心則亂,亂則易生恨,恨則無所不用其極。這樣一來,他們一家就難有平靜的生活了。這也不是云奇叔愿意看到的。只是,委曲了淘淘,平白受了牽連。”
山風(fēng)笑道:“小孩子恢復(fù)得快。聽清隱說,小家伙昨兒已是活蹦亂跳了,還跟丁丁一起,滿宅子淘氣玩耍呢。”
清水“嗯”了一聲,受牽連的何止淘淘,還有無辜又單純的紫云。不過,幸好她沒事,不然萬死難贖。
山風(fēng)這才湊近些,眺了一眼遠處的芰荷苑,豎起兩根指頭,低聲問:“你不會也認為,她們是清白的吧?”
清水默了默,“清白不清白的,先存疑吧。以后,咱們多加小心,靜觀其變。還有,你提醒葵兒,以后不管是誰,只要來梧桐院,都要細細去查,不可粗心大意。下毒的事,萬萬不可再發(fā)生。”
經(jīng)此一回,山風(fēng)當然明白其中利害。又想起剛剛書房一幕,忍不住多嘴道:“夫人就是夫人,審時度勢,趨利避害,沒有人比得過她。還有葵兒,我自會提醒她。”
清水“嗯”了一聲,勸他慎言后,又交代了幾件事,才跟他分開去忙了。
清水心里惦念著紫云,恨不得立刻回到她身邊去。只是有些事,比見紫云更要緊,而且刻不容緩。他必須親自去做,才能有更好的警醒作用。
如是想著,他便逶迤至芰荷苑來。剛近外墻,就聽到里面?zhèn)鞒隽岁囮囆β暋_@笑聲,有女孩子的,也有年輕男子的。
近院門,早有眼尖的婦人,笑著迎了上來,“大少爺,您來了。”
清水一眼認出了她,正是上次過來,碰到那打掃庭院的,笑著問了聲“李嫂好”。
李嫂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大少爺竟記得他,樂得嘴都歪了,“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似猶不足表達她的喜悅。她就又添道:“夫人一回來,就說我忠心,派了輕省的活給我。”
“這是您該得的。”清水笑說,“我剛隔著墻,聽見了好歡快的笑聲。今日漣漪妹妹有客?”
李嫂指指小亭子,喜笑道:“可不是。二小姐今日不上學(xué),就興沖沖地辦了賞花會。這不,他們在那兒賞花呢。”
“這季節(jié),竟有花開嗎?”
“有啊,水塘里有叫什么君的稀罕品種,聽說養(yǎng)了兩年了,好容易才開了幾枝。我見過,真是好看得很。要得空,您也帶葉小姐過來,她準喜歡。”李嫂打開話匣子,似乎有點收不住了。
清水謝她好意,望了望亭子,“李嫂,煩您悄悄過去,不必驚動其他人,只把何小姐叫過來,我有話對她說。”
李嫂樂呵呵地去了。快近亭子時,停下來,不住地探望,琢磨著該怎么完成大少爺交待辦的事。
亭子內(nèi),年輕的男男女女,約有十多個,都倚著欄桿,或站或坐,朝水塘花開處看。漣漪緊挨著何瑤,正笑著賞花,不曾做他想。
文璟悄悄移到漣漪身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諱地揚聲夸贊:“漣漪,依我看,這文君,清新淡雅得很,跟你很是像呢。我……們很喜歡。”
漣漪乍聽這話,并不覺得如何,細咀嚼幾遍,才明白過喜歡的味來,真是又驚又喜又羞。
恰有風(fēng)過荷塘,吹皺一池水,送來幽幽香。一時之間,她呆呆地瞧著他。柔腸寸寸,卻忘了怎么接話,才不算失禮。
人群中,有幾個識趣的,開始有分寸地開起二人的玩笑。
趙家小姐梅兒知曉漣漪心事,樂得點破道:“漣漪是文君,文璟不如就改名相如,這樣豈不般配?”
這話一出,逗得大家先后笑起來。兩個當事年輕人,都是臉皮薄得很,瞬間羞紅了臉。
何瑤碰碰漣漪,也捂嘴甜笑道:“梅兒都這樣說了,我也覺得有理。好吧,我也樂得成全。文璟啊,你過來,我的位子讓給你,漣漪歸你照顧了。”
說話之間,何瑤已挪出了位子,朝一方空處移來。再一轉(zhuǎn)身,恰好看見了朝她揮手的李嫂,邊笑邊搖搖地離了亭子。
“李嫂,您找我有事?”何瑤笑問。
李嫂不自覺地往后退了退。除了二小姐,芰荷苑的人,沒有不怕何小姐的笑的。
“不是我找,是大少爺。您……跟我走吧。”
何瑤琢磨,什么事竟讓大少爺親自來找?莫非是百合香的事?她的心開始往下沉,人也變得不淡定了。
“何小姐,走吧,別讓大少爺久等。”李嫂大著膽子催促道。
何瑤這才緩過神,跟著李嫂,忐忑不安地朝院門口走來。
清水見到二人,謝了李嫂,跟何瑤朝墻外走,停在了一株柳樹蔭下。
何瑤抬頭望了一眼柳樹,雖滿目綠色,卻一種說不出的凄涼。
她怔忡了一會兒,才低低地問:“大少爺,您找我,有事?”
清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冷的,能寒人的心。
“我來,是想告訴何小姐,百合香不適合我未婚妻。以后,你不必再費心送來。還有,我梧桐院什么都不缺,何小姐不必借漣漪或他人之手,再送任何東西來。”
話說到這份上,何瑤再裝糊涂,已是不合適了。只是,她仍委委屈屈說:“這等小事,何勞大少爺走一趟?讓人傳話就是了。”
清水又看了她一樣,“事關(guān)我未婚妻,都是天大的事。”
這話刺得何瑤心疼。她可憐兮兮地說:“我知道了。以后,我是不是連梧桐院的門,都不能進了?”
真不愧是何家的女兒,都快撕破臉了,她竟還有心思試探!
清水心底冷笑,面上仍淡淡的,說:“這樣,也好。”
何瑤的臉色,由白而紅,由紅而青。眼眶里的晶瑩,幾欲滾落下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終于清醒地意識到,做了多年的夢,真到了該徹底醒的時候了。
家族的利益也罷,父母的威逼也罷,到如今,都輸給了無情的清水。
她又想到了冷漠的姑母。幾天前,她還曾熱切地盼她回來。以為只要她回來,便會成全她的癡心。
誰知自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一盒百合香,輕易毀了所有。一大早,姑母派杜鵑親自來,勸她死了做少夫人的心,早點回何家去,免得自誤,丟人現(xiàn)眼。
當然,姑母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漣漪毫不知情。她仍是歡歡喜喜地,無憂無慮地,邀請一群好友,舉辦賞花會,來炫耀她的稀世文君。呵呵,一場賞花會,她的相如已然表明心跡。而自己,不過一場空罷了。
“我知道了。”何瑤對清水說,聲音里透著悲哀與絕望。
一墻之隔的小亭內(nèi),荷塘畔,又傳來了陣陣歡笑聲。
清水循聲而望,淡淡地說:“我來找你的事,不必讓漣漪知道。”
何瑤苦澀一笑,“漣漪真是幸福,有那么多人守護。姑母如是,大少爺如是。”
清水覺得多說無益,渾身不自在地轉(zhuǎn)身走了。
何瑤癡癡地佇立原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甘的淚水,瞬間滾落下來。
突然,她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勇氣,朝他奔跑而來。然后,用盡所有的氣力,從身后抱住了他。
清水眉頭一皺,一心想要擺脫她。
“求你,就抱一下,一下就好。”何瑤哽咽地說,淚水已模糊了視線,蹭到清水的背部衣衫上。
清水停了片刻,又一根一根地,掰開何瑤的手指頭,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