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太過遙遠，以至于后來再漫長的歲月里，他只記得那轉眼便逝的曇花一笑。

再后來，天帝命他帶兵去剿滅魔界的偷襲小分隊，他趁機提出了自出生以來的第一個請求。天帝答應他，若是他凱旋歸來，便替他指婚。

他滿腔熱血的殺去了戰場，從來沒覺得如這次這般，渾身充滿力量，滿心都是欣喜，那一場戰事他異常英勇。

天帝果然下了指婚的旨意，她也沒拒絕。他那天晚上破格的大醉了一場，一晚上夢里都是她紛飛的秀發、美麗的睫毛、惺忪的美眸、令天地失色的一笑，他在夢里對她笑，她也甜甜的對他一笑，眼睛像晶亮的星星一般，會說話。

他越來越注意到她。每天依然會跑到葭葦崖看她午睡，也依然會因為擔心她從樹上掉落而驟然慌亂，也依然會在她睡意漸消之前悄悄離開。

他生在帝王家，從小耳濡目染的便是帝王之術，他開始悄悄的往她的葭葦崖安插他自己的人，他們向他匯報她今日吃了什么飯菜，最愛吃的是什么，今日又飲了幾杯酒，最喜愛的酒是哪種，今日何時入的睡何時醒來的，醒來都說了什么，無聊時會怎么打發時間，喜歡的話折子都是什么類型的，最愛吃的茶點是什么……事無巨細，他都仔細聽著，暗暗記在心里。

有一日手下的仙童來匯報，說是覽夜上神今日去了葭葦崖，他一挑眉，問覽夜去做了什么，仙童回答說，覽夜上神只是去問了問她可有看上的仙君。

他突然打斷了仙童，他有些緊張的不敢去聽她的回答，卻又有些期待的想要知道她的答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示意仙童繼續講，仙童說她回答并無看得上的仙君，他如釋重負的輕吁了一口氣，心里有處地方卻覺得空空的。

仙童抬起頭看了自家殿下一眼，又說她對覽夜上神說，她可不喜歡如上神一般冰冷的仙君，她喜歡笑起來溫暖的人。

他揮手讓仙童回去，并囑咐他明日再來匯報，仙童退了下去，他卻急忙跑到銅鏡前，對著銅鏡練習笑容，怎樣的笑才能算是溫暖的笑呢？

他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笑的真是難看，他又是扯著嘴角笑，又是咧開嘴露出一排牙齒笑，又是瞇起眼睛練習笑容……直練得兩腮都是酸痛的才罷休。

……

他一直希望有一日能夠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和她像大多數仙君一般隨便聊聊天哪怕只是靜靜的坐著也好。

可他終究鼓不起勇氣，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葭葦崖。終于他尋到了一個機會，不日便是他的誕辰，這次他想和她一起過。

于是他第一次在不是午間的時辰邁進了葭葦崖，也見到了她。

往常他見到的都是睡著時候的她，也偶有幾次見到了睡眼惺忪時候的她，每一次相見都讓他覺得她更傾城了一些。他試想過當那雙漂亮的眸子散去所有霧氣的樣子，卻原來是這般清亮，這般動人心魄，這般令人窒息的美麗。她的聲音慵懶卻不做作，說不上溫柔，但卻異常讓人舒服，那是一種清朗的嗓音，聽來甚是討喜。她見到之后，美眸一亮，隨即裝模作樣的問候了他，他挑挑眉，溫柔一笑，卻見她盯著他的笑容道，殿下笑起來真溫暖。

他的心在那一刻，異常充實。以往那些沒日沒夜的練習終于沒有被辜負。

他說明了來意，隨即她便豪爽的答應了，當下便要拉著他去慶祝誕辰。

他覺得有些好笑，她這個性子還真不愧她的本體是一株紅蓮，平時懶散拖沓，決定做一件事便立刻風風火火說干就干絕不含糊。

他只看了眼她拉著他的手，便覺得臉色一紅，別過眼去。想要抽出來手卻又舍不得抽出來，人生竟然有如此別扭的時刻。還好她看出了他的異樣，放開他的手，轉而過來搭上他的肩，一副好兄弟一生一起走的氣勢道，要不這樣，就在我這葭葦崖飲上幾杯算是給你慶生了？！她不容他回話，便開始撅著屁股對準一棵樹挖了起來。見他還在愣怔之中，她隨手一抹臉上的細汗，大喊著讓他快來幫忙。

那天他卻沒喝很多酒，他只顧著看她，看她輕皺眉頭，看她眼角帶笑，看她大笑著暢飲，看她每一個令他心弦顫動的表情。他也沒講太多話，他只是溫暖的笑著，聽她講生日時候該吃什么，聽她講她從話折子看來的趣事，聽她講一些雷人又好笑的八卦，他覺得三萬余年來只有這個時刻，自己是真正快樂而飽滿的活著。

之后他和她見面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

他可以自己去探知她的喜好，可以近距離的傾聽她的笑聲，他變得越來越溫柔越來越細心。

身邊的人也紛紛意識到了他的改變，由冰冷冷一絲不茍到溫潤如玉謙謙公子，眾仙君先是震驚，震驚之后卻也覺得此刻的弦焱較之于之前的更易于相處。

……

弦焱陷在回憶里，重溫那時的喜樂那時的懵懂那時百轉千回的感情，直到天空下起雨來，他才猛然回醒。

都是這么久遠的往事了呢。他輕笑了一聲，也翻身輕輕躍上一枝樹干。

雨下的很小，七八月的天氣，不若傾盆大雨，反而頗有些纏綿春雨的味道。他仰起臉，細密的雨絲便溫柔的灑在了那張精心雕琢的臉上。

他逐漸冷靜下來，周身的氣溫也降了下來。隱去了人前的那份儒雅，此刻的氣質尖銳而冷清，像未經打磨的璞玉。

想到她，不知為何，心頭總是隱隱作痛。他這是在心疼她嗎？怎么會，七千年前那件事，他目睹了全部，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憶深刻，永生難忘。明明知道他幾乎沒有機會，可為什么還不死心呢。

于是又想到了他，他輕哼了聲，心里已經暗暗做了決定。

只有強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不夠強大，你的聲音都不會被別人聽到。這么多年他已經深刻的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這次要贏，為了贏，不惜付出所有代價，所有。

包括她？精致的眸子微閉著，不多時他的嘴角暈出了一抹笑容。這一次，誰也逃不出。她不能幸免，他也不能。很多事情一旦邁出了第一步，便再也停不下來。

這張大網已經逐步展開了，她就身在其中，他們所有人都在其中。這一次他再也不允許失敗。她？他若成功，她便活下來。他若失敗，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提起下地獄，他驀地心又是驟然一抽。但是沒關系，別怕啊蓮砂，我一直都在陪著你，一直啊，若是生不能與你同在，那么就一起滅亡吧。

此刻的他看起來像極了嗜血的惡魔，而那抹刺眼的笑容，正若殷紅的罌粟花，悄然綻放，妖嬈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