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請教了姓名,便向三人謝道:“今晚要不是你們三位,小女子可不堪設想,唯求
速死,這大恩大德,活命之情,小女子永志不忘。”她話是向三人說,但在說話時盈盈地凝
了司晨一眼。司晨覺得她眼里氤氳著夢,深深的、黑黑的、柔柔的。
安思笑道:“這可不是我們救的,我跟綰綰女俠誤打了一場,要不是司晨見機得早,
恐怕……”他不象司晨曾在船艙外面看清楚里面發生的事,所以到底情況如何,他也不甚
明白,只知道一個女孩子,面對七名兇淫狠毒的強盜,情形當然是非常兇險。
司晨忽道:“這七人都是兇殘之徒,在各處*燒殺,后聚嘯一起,投入‘迷月天’
的旗下,合稱為‘月七煞’,這七人一起向你這條船下手,顯然早有預謀,卻不知為了什么緣
故?”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這什么‘月七煞’的,在恩公手下,都像不堪一擊的鼠輩。”
司晨自恃一笑,道:“剛才我在窗外,聽他們說起,似乎跟‘迷月天’,‘迷月天’是一個神秘的幫派,自開封起家,爪牙伸布各省,擁有相當不
可忽視的勢力,,卻不知姑娘怎么會跟這‘月七煞’扯上關系?”
女子柔笑道:“我對江湖上的事,懂得不算多。”她接下去卻語出驚人:“你何不找者
天恨問問。”
綰綰道:“誰是者天恨?”
司晨道:“者天恨便是這被擒的匪首。”他補充一句:“我雖然知道他們叫‘七煞’
,但他們的名字,我一個都不曉得。”
綰綰眼睛亮了:“我也不曉得。”
司晨道:“哦?”
綰綰翹著紅唇,道:“者天恨是‘七煞’之一。”
司晨問下去:“還有呢?”
綰綰心頭有點著慌:“他是個男人。”
司晨繼續問下去:“是么?”
綰綰氣了,耍賴著說:“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混蛋!”
司晨仍然問道:“他犯過什么事情啊?”
女子微眄著司晨,又笑看綰綰,忽然把話題接了過去:“象者天恨這種人,一般名門
正派的女子,怎會把他干過的無行惡事盡記在心?市井草莽,才會打聽這些殘怖劣行。溫女
俠不記詳細,反而顯出蘭心慧質。”
綰綰不加思索便道:“就是嘛。”對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姐姐你也算有點見識,叫什
么名字啊?”
女子斂衽道:“我姓寧,叫微塵。”
綰綰道:“哦,叫寧微,好好玩。”
女子搖手柔笑道:“不是,叫寧微塵。”
綰綰看到她燈影下那柔順而軟服的烏發,像黑瀑也似的,跟黛眉和眸中的兩點漆黑,全
烏黑得可以映照出燈火的容顏來,羨艷地說:“你好黑的頭發。”她卻沒有去說她像星子的
眼睛。
寧微塵笑了,她用象水蔥般的手指,抹了抹側發,那姿態像一次美麗的墜瀑:“妹妹的笑
靨像朵花。”
綰綰笑了笑,笑得直比衷心還要衷心:“你說我像朵什么花?”
寧微塵的眼睛蘊著笑意去瞇喜滋滋的綰綰,說:“像朵牽牛花。”
綰綰這次笑得吱咯吱哎的,一面笑一面道:“你笑我聲音大。”
“才不是呢,”寧微塵道:“其它,所有好看的花,盛開的時侯,跟你都像。”
綰綰話興子可全引開來了:“對啦,以前,我住的地方,種了很多很多的花,有……”忽聽司晨截斷道:“牽牛花,你天花亂墜地說完了沒?”
綰綰乍聽有人叫她做牽牛花,興奮多于一切,也忘了生氣,不過覺得打斷了她的話興,禁
不住要白他一眼。
司晨不理她,只向寧微塵問道:“寧姑娘,我想借你這兒,審問一個人,如果你看看不
忍,我帶回我船上去審,也一樣方便。”
寧微塵回過眸來,左頰染著燈色,幽艷兩個字迅即在司晨心坎里撞擊了一下。
寧微塵道:“方便的。”
司晨把者天恨揪了過來,手一放,者天恨便軟趴在地,綰綰瞪著眼道:“這就是窮兇
極惡的‘七煞’老大者天恨?”
司晨鐵青著臉色,冷冷沉沉地道:“他仍是無惡不作的者天恨,只不過是死了的者天
仇。”他若有所思地道:“再兇惡的人,死了之后還是一個對任何人都傷害不了的人。”
安思看了地上的死人一眼,便道:“你沒有殺他?”
司晨道:“沒有。”
安思道:“你封了他的穴道?”
司晨道:“所以他也殺不了自己。”
安思一掀地上死者的眼皮,再撐開他嘴看看,仔細瞧了瞧,說道:“他是中毒死的。”
司晨道:“或許他牙縫里早就含了毒藥。”
綰綰顯然不喜歡看到這個死人:“難看死了。”
寧微塵道:“或許者天恨不想被逼透露些什么,見被司大俠擒住,便只好含毒自殺。”
司晨看了看地上的死人,雙眉一合又挑揚了開來,聳了聳肩道:“也只好作這樣的解
釋了。”
者天恨一死,線索便告中斷,司晨聽趙鐵冷說過,本來還有一件大事要辦,卻不知是
不是此事?這跟寧微塵又有什么關系?趙鐵冷既負傷而去,“迷天七圣”因何又派手下來劫寧微塵?這都是為了什么?
于是四人交談了起來,這才知道寧微塵是寧西國京里一個宦官的千金,這次探親歸返,便遇上這樣的事情。安思和綰綰知道“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為了鞏固勢力,不惜與朝臣命官朋黨勾結,看來寧微塵可能也是被意外卷入,而且連京城里的“第三勢力”“迷天七圣”也似有意插手此事。
開封府里可熱鬧了!
四人談了兩個更次,可是相見恨晚,十分投契,寧微塵正好也要返京,她身邊連折損了數人,為免麻煩,大家都反對報官,綰綰建議不如結伴同行,一路上她可以保護寧微塵。
寧微塵很愛惜地看著興高采烈的綰綰,笑著說:“好啊,一路上有妹妹的保護,做姊姊的倒可橫行無忌了。”
綰綰站過去,讓寧微塵的烏發挨著自己的身子,她掬起一把柔發,傲孜孜地道:“這一路你有我,啥都不怕。”
安思看見寧微塵柔艷的笑意,巧巧的秀頷笑的時候,帶著一抹稚氣,跟綰綰嬌麗中帶出
英氣,恰好成了花好月圓、高山流水似的一對兒,相映自得意趣。他這樣看著,心意也漸漸的好了起來。
司晨惡狠狠的瞪了一眼綰綰,卻知道再趕她走是不可能的了,只是卻不見明澄。帶上綰綰,只怕接下來行事不方便了。
寧微塵用眼梢瞥了司晨一下,向司晨笑道:“不知道一路上會不會煩擾了兩位。”
司晨微微笑著:“結伴而行,求之不得。”轉首去看安思。
安思卻踱到船頭去看月亮。
江心月明。
江水滔滔。
快天亮的時候,安思和司晨都過對船去歇息。綰綰則留在大船上甜甜地睡著了。寧微塵卻不帶一點聲息地站了起來,在妝臺前,捫著銅鏡,照出一個像幽魂狐仙的臉蛋兒。
這幽艷的臉靨卻沒有笑容。她端正、嚴肅地,甚至略為帶一些緊張地,把發上一支跟頭
發完全同色的黑夾子卸下來。
她用纖秀的手指和指上細長的指甲,輕輕地剔著那一枚“發夾”。
“發夾”一邊是鈍的,一邊卻是尖的。
針尖在燈下閃著淡藍,偶爾在燈光反射蒙出一片疑真似幻的七色異彩。
她又摘下云髻上的一支金釵,旋開釵頭,把這支曾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往者天恨腦后戳
了一下的藍彩夾針,小心翼翼地塞入釵心里。然后才又照了照鏡子,團團浮現了一個迷樣的
笑容。
她肯定一件事:除非是把者天恨的頭發全部剃光,詳加檢查,否則,誰也不可能找到那
一個細極小極的針孔。她可以放心了。
然后她踱出窗艙外。
蘆葦尚未全白,野雞棲宿之處有靜靜的拍水聲。月亮清明得像照明事間所有事。
所有的事。
包括她的衣服、她的臉、她的心。
他們在同一條船上,結伴而行,在一起吃,在一起喝,在一起笑,在一起鬧,在一起談
江湖上快意恩仇的傳說,在一起談武林中那曾經的故事,在以前說三國的綺麗的風光民族風情。
寧微塵卻更柔艷了。有時候她跟這些新相知鬧得就像個小女俠,她能喝,司晨和安思
都喝不過她,她也可以搖骰子,豪興得像個賭坊的小老板娘。
不過大多數時候,她只是在一旁,亮著水靈水靈得眼,在巧巧倩倩地笑著。
有時候在笑看綰綰。綰綰常帶著少女的嬌,鬧得像一尾愛笑而易受傷的魚。
安思呢?
安思在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真誠地投入,真摯地交往,但也忽然覺得:這一趟江湖行,他還是沒找到他要的,什么是他要的呢?他也不知道,幾個宗師在年少時,在明月清風、江上舟中、會過聚過,不管他年是不是相濡以沫、相依為命,還是相忘于江湖、不見于天地之悠悠,但總是在一起過、開心過、熱鬧過、沒有隔礙地度過了一段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