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夜，這座昭唐最繁華的城市依然還是徹夜不眠，車水馬龍。來自昭唐各地、甚至遠自契沙，寧西國的商人們冒著寒氣外出，成群結隊地來到夜市上，出入于林立的大大小小酒樓歌館，大聲笑語，嘈雜而紛繁。

燈紅酒綠之間，流淌的金錢和yu望。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不夜的商城中，無數張嘴在歡笑，在暢飲，在大聲的喧嘩，那些嘴里呵出的氣，匯聚在上京上空，仿佛凝結出了一層淡淡的白霧——這些世俗的氣息如煙一樣交織在空中，醞釀出上京城特有的、醉生夢死的氣息。

狂歡、富有、不夜的天堂。

頹廢、墮落、黑暗的地獄。

在這個中原上，沒有別處比這里更容易看到鏡像兩面的清晰對映：雕梁畫棟的華美高樓，燈下有金杯，倚樓有紅袖，一擲千金的富豪在此斗富炫耀，空氣中總是浮動著馥郁的脂粉香氣和酒氣；然而，僅僅一巷之隔的黑暗里，可能就倒斃著僵冷的尸體，地面上殘留著嘔吐物的穢氣，冷不丁會有鳥爪般干枯黑瘦的手伸出來，拉住游人的袖子苦苦乞討。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樣尖銳對立的鏡像兩面。

“如果你想知道最繁華是什么樣，那么，就去上京吧！”

上京是昭唐的帝王之城，卻也是這個中原上最繁華的一個城市。

這個上京最奢華的青樓，百年來一直極負盛名，在上京上百家歌姬青樓里都稱得上是翹楚，讓整個昭唐、甚至遠自寧西國，契沙國的富豪都是其座上客，一擲千金，以一親云樓里的花魁芳澤為榮。

這上京最奢華的青樓，金壁輝煌，富麗奢侈得如同天國樂園，甚至連樓梯都是用碧落海深處打撈出的沉香木做成，每一步踏上都帶出喑啞的響聲和細微的香氣，糜爛而甜美——仿佛踏上的是銷金窟的黃金路。

云樓上幾層都是雅座和包房，迷樓般重疊曲折，住著無數位美麗的佳人，個個身價高昂，一笑千金——隨便挑出一個來，那些巨賈一夜揮霍在她身上的金錢、都可以讓那些貧寒的牧民過上一輩子。

云樓是天下第一紅樓，而這霓裳姑娘是這紅樓的第一紅，說不清到底是因為云樓是第一紅樓，所以霓裳的第一姑娘，還是因為霓裳的第一人，成就了云樓的第一紅樓。而事實上，云樓和霓裳卻是這天下的嬌寵兒，在云樓，沒有國界之分，沒有位卑之分，有的只有錢，來著皆是客，雖然很多王公貴族，公子小哥，卻無人在這里鬧事，這也是為什么云樓能名享天下。

中秋前夜的上京是如此熱鬧繁華，幾乎將所有人都融化。然而，有兩位不知何時悄然降臨的夜行者、卻仿佛游離于這樣的熱鬧之外。

他們從上京南門方向而來，一直沿著筆直的街道朝北而去。兩人都披著一色的黑長氅，風帽遮住了臉，一前一后沉默地穿過喧囂的夜市，仿佛有無形的障礙將他們和世俗隔離開，居然不沾染絲毫氣息。

兩人走到紫衣巷，推進一個小門，兩人消失在大街上，街道依舊熱鬧。

兩人進了巷子，脫掉黑長氅，只道是誰——卻是那名滿天下的霓裳姑娘。

離黎明尚有一段時間，上京里依然燈火通明，喧鬧盈耳。霓裳看了看夜色，沉吟：“要直接去墨姨那么？”

幕復卻沒有回答，仿佛側耳傾聽著黑夜里的聲音，忽地撮唇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呼嘯，抬手指了指夜空——很快，空氣中有輕微的撲簌聲，由遠及近。

“前面就是墨姨他們的地方了?！蹦粡兔鏌o表情地側頭聽到空間的響聲，皺了皺眉頭，指指大街的一門。“恩，到了?！?/p>

在對話之際他并沒有停下腳步，徑自走到了街巷的深處，避開了金壁輝煌的正門，繞到一側的小門上，拉起鍍金的獸頭銅環，熟門熟路地扣了三下。

門應聲而開，門后站著一個梳著水藍色雙髻的丫頭，手里挑著一盞紫紗宮燈，在十月微冷的天氣中發顫——顯然她已經接到了霓裳回來的信息，正在迫不及待地等待他們前來。門一開，她到男子，便萬分驚喜地啊了一聲：“啊……復哥哥你也來了？慕復哥哥？”

男子點了點頭，女子拉下了風帽，讓丫頭看到她的臉。

星光照到了她的臉上，那一瞬間，令人窒息的美讓同樣嬌小可愛的丫頭都說不出話來。她看著自己一直崇拜的人，目眩神迷。

“天啊……裳姐姐，”她喃喃，“真是做夢一樣……”

“走吧?！蹦粡蜎]有理她，徑自踏入了后院。

“霓裳姐姐，幕復哥哥，娘在內房等你們?！澳莻€小丫頭終于醒悟過來，連忙側身讓他進來，急急想關上門，喃喃：“娘和爹一直不讓我見你們，今天真的是做夢一樣啊！”

爹和娘……聽到這兩個字，霓裳稍微愣了一下。

十年了，已經十年了，妹妹生死不明，爹娘含冤而死，是時候了，爹，娘，女兒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她有了短暫的走神，而小小的丫頭片驚喜得語無倫次，還在興奮地不停地說著：“剛剛聽娘說霓裳姐姐回到上京——我還不敢相信真的，結果你們卻馬上就到了……就像做夢一樣?。　?/p>

幕復只是搖了搖手，令她暫勿關門，讓身后的霓裳一起進來。

霓裳走進去，笑盈盈地摸摸了小丫頭的頭，“思思，都長那么大了，變成個漂亮的大姑娘了呢?！?/p>

那個少女住了口，被霓裳姐姐稱贊漂亮，顯然是值得驕傲的事，丫頭低著頭紅著臉小聲地說到：“才沒有呢，霓裳姐姐是最漂亮的人，我可想復哥哥和你了?！?/p>

她不再滔滔不絕，咬緊了嘴角，有些不安地看著幕復。

霓裳瞧著思思這丫頭，淡淡笑到：“我們先去找你娘吧，今天我們回來是秘密，院子里都安排好了吧?！?/p>

丫頭聽見，馬上謹慎起來?！岸鳎及咽虑榘才藕昧耍呀憬惴判?。爹爹出去了，晚點回，說是為了明天的事再去看看?！?/p>

“嗯?！蹦奚腰c點頭，一邊向內室走去。幕復和思思跟隨在左右。

霓裳的心情并不像她面上那淡淡的微笑，這次她秘密回來這里，是因為她要回自己的家去，十年了，因為是罪家，那里已經被禁封，每年的祭日只能在家拜祭。這些年來，她改名換姓，棲身紅樓，只為了報仇，為了父母的冤屈，她愿意淪落風塵，犧牲一切。看著身邊嘰嘰喳喳的思思，她心寬慰了一點，希望她能快樂的生活下去。本來墨姨和愷叔已經帶著思思遠離了，可是今天又把他們帶進危險中，可是不甘，不甘心，自己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不然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爹娘。

她抬起頭，凝望東方那座處金光四射的皇宮，眼神變幻，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拳頭緊握。

“咯吱”霓裳推開門，“娘，裳姐姐和復哥哥來了。”思思沖里面喊道。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過來。

“裳兒，回來了。”哽咽的聲音，一個婦女子抱著霓裳。

“恩，墨姨，裳兒回來了。”霓裳靜靜的讓女子抱著，“裳兒想你和愷叔了，你們過得還好嗎？”

“好，我們都好，只是苦了你了。讓我看看。”女子細細地端詳著，眼睛通紅的。

“還是那樣瘦，都不好好吃飯。樣子越來越像小姐了?！迸粗约盒奶垡惠呑拥脑粕?。

“墨姨。”霓裳聽見弄墨提起娘，眼睛也微紅了。

“好好，咱不說了，你們剛回來，餓了吧，我讓思思把飯菜弄弄，阿凱去探探路了，晚點就應該回來了。”弄墨放開霓裳。

“思思，去把飯菜準備下。”弄墨對著思思吩咐道，

“是，娘，裳姐姐，復哥哥，思思先下去了?！毙⊙绢^一蹦三跳的離開了。

弄墨轉過身看見幕復靜靜地站在，笑著點點頭：“阿復，辛苦你了。”

“師娘，不辛苦?！蹦粡偷皖^靜靜地回道。

“墨姨，后天你和愷叔就帶著思思離開吧。”霓裳看著思思的身影突然說道。

弄墨責怪地看著霓裳，“這說的是什么話，我怎么能離開你呢?！?/p>

霓裳抬頭看著幕復，點點頭。說道?！澳?，現在不同往日，現在局勢風云詭變，而你們離開，我才沒后顧之憂，思思還這么小。”

弄墨的臉色也凝重起來，“云裳，小姐把你托付給我，我就不會離開你?！?/p>

“墨姨······”霓裳還想說什么。突然聽見思思在院前叫爹。

“師父回來了。”幕復面露喜色。想是去看看師父。

“恩，我們先吃飯吧。想你們也是沒吃飯就趕過來了，快嘗嘗我的做的。”

“我好久都沒吃到墨姨做的飯菜了，饞死我了。嘻嘻。”霓裳突然露出小孩子貪吃的樣子，

云歌……此刻，是否你也能感受到我的仇恨，支持我？你到底在哪里？如果有一天我們碰面，還認得我么？我們已經那么久沒有，沒有在一起，可是我能感受到你還活著。只要你能活著就好?；钪?。

我們已經那么久、那么久不曾再斗氣，也不能再一起淘氣了……

她抬起頭，凝望不遠處金光四射的王宮，眼神變幻，嘴角浮起一絲笑。欠我和云歌的，慕容家的，我都要一一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