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趕緊把湯喝了就上路吧!我們當什么都沒看見好了!”白蒙蒙的身形,分出一縷,指向擺在孟婆鍋前的長木板。
“要什么調料自己選啊!這碗是我請客,下回再過奈何橋,可別忘了我啊!”
長得如此好看的,要是能天天死上一回,倒是造福了她啊!微弗就是這么不厚道地想著,卻見男子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微弗莫鬧,這是天上的仙君!”
孟婆不曾抬過頭,連手里的動作都沒有停過,就憑這人的靠近而判斷他是神是鬼,已經不能讓微弗感到驚奇,畢竟每次蒼悠來的時候,還沒進來,她就先提醒微弗了。
“哦!原來是仙界下來歷劫的,你這么好看,一定能搶了宵行的皇位,搶了他的美人,搶了他的財富,一想到他很快就又死來了,我挺期待的,一定要在忘川河上把他嚇的求饒!”
白蒙蒙的身形直接穿過俊美男子,向停在河上的木筏飄去,又似回過頭一般。
“婆婆的湯你就不用喝了,快些過來,我渡你過河!”
白衣男子轉了身,看著飄浮的白煙,再一次伸出手,而微弗又不受控制地飄了回來,這就讓她又想起判官的話:六畜大多膽子都比較小!
“我擺渡了快兩萬年,活計比老船工還穩當,筏子一點都不會抖,你是第一次也不用怕!這活只有我能干,旁人渡死,我渡生,跟我來吧!”
“你……真的……真的……”
男子放下手,微弗得以自由,飄在與男子平齊的高度,看著他泛紅的眼睛,看著他蒼白的臉和發抖的身體,一聲清脆的笑聲劃破死寂。
“婆婆!這仙君真真有意思,都嚇得發抖了!說話也不利索呢!”
“你不認識我……了嗎?”
咦!微弗心里犯嘀咕,向前飄了飄,白蒙蒙的云氣覆在男子面頰,毫無溫度,而他則伸出手去,手指穿了過去,發抖的人發著怔。
“原來是蒼悠!婆婆這次你居然不告訴我!”
所有的地方都不像,可是這雙熠墨般的瞳孔里,她看到一棵干癟癟的夙芷仙草。神仙都會幻化表象,沒想到蒼悠也會玩這種小游戲。
聽聞此言的孟婆,終于抬起頭來,一雙渾沌眼睛里,是一雙白玉成壁的身影,震驚之余,快速地用手一攬,微弗便被帶到了她的身后,白蒙蒙的身形周圍,裹上透明如膠狀般的物質,讓微弗動彈不得。
“敢問哪方上神駕臨地府?老嫗好知會帝君!小姑娘一直在老嫗身邊,言語有些莽撞,有未見過世面,既然老嫗識不得上神,姑娘自也無知,還望上神莫要嚇她!”
微弗懸在孟婆身后,自是看不到皺紋深刻的臉上,此時不僅僅有著緊張,還有莫名的憤怒。而她在意的卻是‘上神’二字,心里琢磨著朔決是不是上神,畢竟在朔決的瞳孔里,她也是枯成這般模樣,像是和布料擦一下就能燒著似的。
男子從她身上收回目光,看了看孟婆,再轉回微弗身上的時候,傷痛像是困在里面的猛獸,欲向她沖來,著實嚇到了她。
“婆婆別怕!朔決帝君是蒼悠的老朋友,我若有什么事,他不會不管我的!”
雖說在地府里做了兩萬年的死鬼,可硬是沒有一個鬼差不對她友好,說白了,就是有蒼悠上神做靠山,幽冥帝君也袒護的關系。
白蒙蒙的云氣一動不動,就像曾經站在昊古臺上倔強的背影,下一瞬就在他的面前,生生化成凌光,然后落成妃色的花瓣,那唯一飛出來的一片,還沒有落入他的掌心,便消散在風里。留下昊古臺上毫無痕跡的空寂,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可偏偏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血氣在胸中咆哮,一個名字差點破喉而出,而他只是凄凄一笑。
“我是你的故人!”
“可我從未結識你這樣的上神,不要以為長得好看,就可以出來隨便騙人,我幽冥地府是講道德講誠信的!我們都是不會說謊的死人!我不認識你,你又怎么可能識得我!”
面對微弗的振振有詞,男子呆呆地站著,似是不相信她的話,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她。而孟婆又坐了下來,往鍋里添了一瓢黃泉水。
“上神可讓鬼差去通報,帝君醒來必會招待上神,這里這么多魂魄,還望上神莫要擋了他人輪回的路!”
不要擋了她輪回的路,顯然是話里有話!
對于孟婆冷漠的語氣,微弗還是有些吃驚,同時對她維護的態度,更是吃驚!從她在朔決的大殿醒來,到地府里游蕩的兩萬年,孟婆開口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還全是在告訴她蒼悠來了。今日如此緊張,顯然來者不善,微弗瞄了瞄不遠處的通道,心里叫苦不迭。
朔決愛睡覺,但不代表他一睡不起!兩日前說是要去一個老友家喝酒,對她叮囑一句‘莫要胡鬧’便瀟灑離去,估摸著這個時辰還沒喝盡興,更不可能回來了。
“哎呀!你這鬼魂站在這里發什么愣啊?你不想喝孟婆湯站旁邊,讓別的鬼魂喝!”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接著一個山羊蹄子伸了過來,直接將發愣的白衣上神拉到了旁邊,同時端起長板上的碗,一個一個發下去。
“都趕快喝,喝了好上路,只有你們上了路,我們才能收工啊!做鬼容易,做鬼差不易,大家體諒一下!”
這個人面羊角,人身羊四肢的玩意,就是每日在黃泉路上來回走上六個時辰的伐柯,此時鬼門關關閉,他便照例來望鄉臺搭把手,將長板上的湯發完,看到微弗懸在半空,不由得哈哈一笑。
“你又惹了什么禍,連婆婆都罰你?”
“即便我惹了禍,朔決帝君罰的可都是你啊!”
微弗這么一句,頓時讓伐柯那張白的像摸了石灰粉的臉,隱隱透出黑氣來。
“誰知道你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面冒出來的,攪得地府不能安寧!一定是帝君沒見過女娃兒,所以才偏袒你,讓你為非作歹!”
“是啊!你是從犯,負責背黑鍋啊!”
顯然,對于伐柯跑過來,微弗是相當的高興,對于有個斗嘴的小伙伴,她覺得地府也不像人們說的陰森可怕。
至于背黑鍋的事情,還要從她剛醒來,只能視物聽聞說起。因為看朔決睡覺太無聊,她便飄出了帝君的大殿,一路飄到黃泉路上,正好看到紅艷如血的花海,便歡喜地在上面左搖右晃,飛來蕩去。正好鬼門關打開,打著哈欠的人面羊獸來開工引路,沒想到就看到她獨自和死氣沉沉的花玩得帶勁。趁著因鬼門關關閉而在外躲避的游魂還沒有趕過來,他便摘了花逗她玩,兩個玩得忘乎所以,便到了黃泉路與鬼門關的交界處。她看到守在門外,不能轉世投胎的惡魂對著地府之花露出貪婪的兇光,便用云氣做出一個‘指’的身形。伐柯也是不懂事,便將手上的花扔了過去,惡魂撲而食之,緊接著不懂事少年又摘了滿懷的花,都扔到了外面。等帝君聽見尖厲的叫聲趕來的時候,已經有兩個惡魂變成了魔妖,并且逃之夭夭。
這才知道,惡魂終年守候在鬼門關外,就是為了得到黃泉路上的彼岸花,快速變成惡魔,好去魔界繼續修煉!朔決震怒,罰伐柯在刀山火海上站了一日一夜,從此后,白花花的山羊腳,變成了黑乎乎的烤羊蹄。對于微弗的懲罰,朔決則是睡了兩百年,理都沒有理她。而這僅僅是個開始,往后的兩萬年,伐柯身上的黑鍋,足足壓的他腿打顫。可即便如此,一點都沒有影響他和微弗的友誼,更沒有影響他背黑鍋的屢創新高!
“咦?你怎么還在這里磨蹭?到底要不要投胎轉世!婆婆的湯鋪子要打烊了,你要是不急就在這里坐等,明日也有的喝,千萬別自己去撈忘川河里的水,手都給你化沒了!”
伐柯收完最后一個碗,看到白衣男子還站在旁邊,不耐煩地扒拉一下,處于善意又提醒一下。男子還是舉頭看著微弗,被推的腳下一個趔趄,這才讓伐柯看到他的臉,這只沒有得道的山羊精明顯吃驚不小。
“不對!你是從哪冒出來的?我今天引路怎么沒見你?”
伐柯用他的蹄子撓了撓頭頂的羊角,圍著男子轉了一圈,見他不予理睬的樣子,頓時傷到他一只羊的自尊,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你要不是啞巴就吱一聲!微弗不會說話的時候還知道用手劃呢!”
微弗想點頭,發現還不能動,便輕聲提醒孟婆。
“婆婆放我下來吧,鬼門關都關了,這人跑不掉的!”
佝僂的老嫗嘆了口氣,只是對空中勾勾手指,微弗便飄在她身后,沿著忘川河向虛無的黑暗中走去,而一直視伐柯為無物的男子卻突然動手了。
“我要帶走她!”
“你沒有資格!”
蒼老的聲音,冷厲的氣勢,孟婆兇起來的時候,比鬼差可怕多了,微弗想著朔決帝君見到孟婆都客客氣氣的,這個年紀輕輕的上神,不至于敢砸場子,可是她的身形卻陡然停住,然后向反方向飄去,最后停在白衣男子的身側。
一道淡綠色的光從他食指竄出,穿過圍繞她的透明膠質,白蒙蒙的云氣終于可以活動了,好似做了一個伸懶腰的動作,在男子的眼里,只不過是一棵枯草,抖了抖它的小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