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有信，秋月無邊。人間風月幾多重？且行且吟，一醉春風。

這，依然是一個關于“他”與“她”的故事。這個“他”呢，一如你想象中的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可是這個“她”，卻是頗有些特別的。這個故事，理應由“她”說起??????

小灰，是一只灰色的小毛驢。是，一只在海島上長大的小驢。

盤古開天辟地，遂有天地始成，四海八荒漸有生靈。女媧造人，正邪二氣漸生。

舉凡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歷經一場大戰，遠古眾神凋零。

但他們的神力四散于天地之間，庇佑著大千世界蕓蕓眾生欣欣向榮。

在這片繁饒的大陸東方，是一望無際的海洋。碧波浩瀚之中，蘊藏著無盡神秘，并不是當時的人們可以探知的。

但是在相距大陸不遠處的一些海島，卻是人們可以到達、可以熟知的所在。

菊花島，就是其中之一。

此島之上物產豐饒，尤其是草藥。許多種天下難尋的珍奇草木，在菊花島上都可以找得到。有許多人家住近海之地，以捕魚為生，每到春夏兩季草木繁茂之時，就來到菊花島上采藥，而后乘船回大陸販賣。因為菊花島上草木珍奇，采藥人往往能有不菲的收入，有時運氣好，到菊花島上一天采到一些尤為難得的草藥所賣出的價錢比一年捕魚的收入還要多。所以春夏兩季之中，菊花島來往船只十分的多。因為島上隨處可見白色的野菊花，所以人們稱這里為“菊花島”。

小灰，就是在菊花島上長大的。

父親曾告訴過小灰，它們并不是一般的毛驢。菊花島上的毛驢同出一脈，原是遠古眾神之一的伏羲的坐騎——迦若天馬。當年那一場大戰后，眾神凋蔽，迦若天馬重傷之下仍有一息尚存，落在這菊花島之上。雖則迦若天馬終究難以逃離灰飛煙滅的命運，但是他的骨血、神靈之力在這菊花島上散布，就幻化成了如今菊花島上這些毛驢的祖先。

當然，經過數萬年甚至數十、數百萬年的繁衍、異化，菊花島上的毛驢也衍化出了不同的種族。比如小灰一家，小灰與父親、母親都是正統的灰色毛驢，而相隔不遠的、可以算作是鄰居的小黑哥哥一家，就是純正的黑色毛驢。而且小灰聽父親、母親說起過，就連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它們也都是純血統的灰色毛驢。自然，小灰長大一些后就懂得了，只有純血與純血的后代，才是純血種。

“然而菊花島上的毛驢畢竟有著同樣的先祖，所以大體上還是十分相近的生物。”父親當年是這樣說的。

當然，那時的小灰還非常幼小，對于父親所說的“十分相近”的理解，僅僅只限于“比如大家都是有毛的毛驢而不是沒有毛的光驢”這樣的程度。

后來，小灰漸漸長大，終于理解了菊花島上的毛驢與四海八荒其他地方的毛驢的真正不同之處。直到許多年后，因為這“不同”而帶來了小灰生命中種種波折起伏，她才終于明白了父親在她尚且年幼時告訴她的，是怎樣的宿命。

“我們不是一般的毛驢。”當時父親眼中是少有的認真神色，帶著一種天賦異稟的驕傲和一絲深埋心中的隱憂，“我們的祖先是由伏羲的坐騎——迦若天馬的靈血幻化而成。我們是有仙骨的。”

當時小灰還并不能理解“仙骨”的含義。“爸爸，‘仙骨’是什么？”

“仙骨啊，就是和神仙一樣的骨頭。”

“什么是神仙啊？是不是就像我們島上那座菊花峰上的神樹爺爺那樣？”

“神樹爺爺不是神仙，只是樹精。神仙，是存在于九天之上的，一種無欲無求、長存不滅的所在。你還小，不能明白仙骨的涵義。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仙骨的作用，比如我們可以修煉成為神仙，比如我們的皮可以用來煉制對于凡人修仙具有十分強大的促進作用的丹藥。”

“修煉成神仙啊??????一直在天的上面，又沒有鮮花、沒有綠草、沒有大海、沒有好吃的果子，更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小黑哥哥，那樣的日子多無聊呀！我可不要做神仙。”

對于這樣稚嫩卻又不能說沒有道理的話語，父親也只能感嘆一句“傻孩子”就是了。

誠然，小灰幼時的生活是十分的快樂的。無憂無慮，而又多姿多彩。生活在菊花島上，有鮮花，有綠草，有美味的果子，還有一望無際的大海，更有慈愛的父母，友善的伙伴。

春夏季節會有很多人類來到菊花島上采摘草木，但是他們一般都只在靠近海面的一小片范圍內活動。過了菊花峰，還有一片廣大的土地，正是菊花島上這些毛驢的樂土。那時菊花峰上草木繁茂，小灰常常和小黑哥哥一起，在鮮花綠草之間嬉戲玩鬧，時而遙望大海、暢談理想，時而到山林之中尋找美味的果子吃。

還有很多時候，小灰會與爸爸媽媽一起，來到海邊玩耍。那時父親常常會帶著小灰在海邊一塊大而平整又十分光滑的石頭上趴下來，給小灰講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聽。比如菊花島上毛驢的由來，比如，遠古時那一場月異星邪、使得遠古眾神盡皆凋蔽的大戰。無奈當時小灰年紀太小，對于父親所說的許多故事，只能記得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可是那種海浪輕輕拍打石頭的聲音，那種在大自然的慷慨、父母的疼愛、小黑哥哥的陪伴中的無憂無慮而又多姿多彩的生活感受，深深地印刻在了小灰心中。直到多年之后，世事變幻，經歷了種種大的歡喜與大的悲傷，小灰或許曾經有過生無可戀的感嘆，或許曾經有過對世人乃至整個天地之間一切生靈的憎恨，但是她心中永遠有那樣一個柔軟的角落，承載著那樣溫柔的記憶，使得小灰終究還是愛了這生命，愛了這天地間一切的生靈。仿佛一生難以斬斷也永遠不想去斬斷的羈絆，牽掛著，思念著，陪伴著，成為小灰這一生中不可遺忘之重。

作為一只有仙骨的毛驢，作為一只與凡俗之驢十分不同的毛驢，小灰是很有些自豪感的。雖然，那時尚且年幼的她根本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直到小灰八歲那一年，對于這件事情，她有了更深的感悟。那也是，小灰生命之中經歷的第一場離別。

那一年，小黑哥哥的祖父病重，在自己去世之前將畢生修煉的心得盡數傳給小黑。而小黑天生神力氤氳，不只像菊花島上其他的毛驢一樣有仙骨，而且很特別的，具有天生的潛在的靈力。于是在小黑的祖父去世后不久，稍加修煉的小黑就沖破了那一層阻礙，將自己身體中蘊藏的靈力開發出來。于是，白日飛升。

小灰記憶中的那一日，一如自己有記憶以來的數年之中每個最平常的夏日那樣，陽光明媚，海浪輕柔。鮮花綠草之上，遠方海天一線的藍色背景之中，小黑哥哥周身散發出朦朧而強烈的光芒，將藍天海洋、綠草鮮花都映襯得分外艷麗。

他說：“小灰，我要到天上去了。等你長大后，記得來找我。”

然后那光芒漸漸地越來越明亮，成為一團耀眼的白光，緩緩上升，緩緩暗淡，終至消失在如海一般藍得澄澈虛無的天空之中，再難尋覓。

再難尋覓。

小灰不知該為小黑哥哥一直以來想要成為神仙的理想終于實現了而為他感到喜悅，還是該為今后再也見不到小黑哥哥了而感到悲傷。

小灰只知道，當小黑哥哥去了那個遙遠得觸摸不到的地方之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只周身黑得純凈的少年毛驢，帶著自己奔跑于鮮花綠草之間，帶著自己攀爬菊花峰下那一段尚且緩和的山麓去尋覓好吃的野果，帶著自己在浩瀚蔚藍的海洋之畔暢談人生的理想。

再也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只年少英俊銳氣勃發的黑色毛驢，對自己說要成為神仙，要成為一只有所作為的毛驢，要不愧于自己身為迦若天馬的后代的高貴血統。

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只溫柔友愛的黑色毛驢，總是用那樣溫柔而純凈的目光看著自己，總是在問小灰妹妹將來我們長大后我娶你做媳婦兒好不好，總是說著小灰妹妹將來我們也要像現在這樣一直在一起。

從此后，天空依舊會那樣蔚藍，白云依舊會那樣瀟灑，菊花島上的草木依舊會那樣繁茂。山中的果子依舊美味，只是少了那個一起去采摘品嘗的黑色毛驢。海洋依舊浩瀚無邊瑰麗迷人，只是少了那個一同嬉笑喧鬧一同欣賞美景暢談理想的黑色毛驢??????

那是小灰記憶中第一次品嘗到淚水的酸澀。晶瑩的淚滴順著她光滑的灰色皮毛緩緩下落，成為了她這一生中不可承受之輕。

然而，天空依舊是那樣蔚藍，白云依舊是那樣瀟灑，菊花島上的草木依舊是那樣繁茂。何況小灰還有父母的疼愛，何況父親還曾說過等小灰長大了也可以出去學習修煉的方法、也可以成為神仙，可以去到九天之上，可以再見到小黑哥哥。

所以小灰也并沒有難過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