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信投進爐里,不一會便燒到灰盡。
定定看著爐里的煙花消失,才回頭看了眼和申,蒼白著臉道:“勞煩和大人對父親說,志遠哥哥的事煙兒放在心里。”
“是,微臣先告退。”
阮飛煙聞言道:“我送和大人出去。”
“娘娘請留步,外面雪大寒冷——”
阮飛煙抬起頭笑了笑:“大人也說雪大寒冷。”說罷將手中的暖爐遞過去:“夜路難行,大人請便。”
和申沉默,終究是伸手接了去:“謝娘娘。”
“早已不是什么娘娘,大人何必糾纏于份位之上不休不止?”阮飛煙輕笑:“夜路難行,大人回去當心就好。”
“一定。”和申抬眼看了看她:“那——就此別過珍妃娘娘。”一轉身,融入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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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打算?”
阮飛煙冷笑:“明知我現在的景況,卻仍然忘不了他的寶貝兒子。”
嫻妃彎起嘴角笑了笑:“宮中的妃子生死存亡實在是家族的榮辱,就算是死,只要死得其所,便為家族爭了光,死后也能風光大葬。”
“你的意思是?”
“阮老爺的心思不難猜,不是看你在冷宮孤清么,要么死,要么榮辱共存。”最后四個字緩緩從嫻妃嘴里吐出來,有如驚雷響起,震醒夢中人。
阮飛煙怔了怔,一時搞不懂身在何方,最后她道:“要么死?要么榮辱共存?”頓了頓,她又冷冷地道:“他配嗎?”
一個有困難才找自己的父親,一個將自己當做棋子的父親,他配嗎?
不,他不配。他自私自利,只想著大太太的顏面與周全。寵著八姨娘,任由八姨娘在府里期負自己的娘親而不吭一聲。大太太,她是家中至高無尚的管理者,卻看著自己母親受盡苦楚與凌辱,看著自己替代她的女兒入宮,并未對生母有一絲一毫的眷顧。當日阮兆天看中母親的時候,硬生生說成母親妖眉惑人,迷了阮兆天,才生下阮飛煙。
如今,眼見阮飛煙被打入冷宮,卻又怕被牽連,才出此下策,無非是想她死在宮中?又或者重新獲得皇帝寵愛,將他的寶貝兒子從邊疆調回京城。
思及此,她對初菊道:“明天想法讓吳書全來這一趟。”
初菊邊咽包子邊道:“知道了,小姐。”
嫻妃見她這樣,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站起來道:“好了,現在已經夜深,有什么也該留到明天再說了。”說完徑自往里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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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吳書全還沒來,許明傅倒是來了,他替嫻妃請過脈,又看了初菊的傷勢,大為稱奇:“以初菊姑娘身上的傷勢,不到半年是不會痊愈的,如今才短短幾個月,居然好得這么快,就是姑娘仗著年輕,也不至于痂脫了后連痕跡都看不到啊。”
阮飛煙道:“皮膚倒真是光滑如從前了。”
初菊只是笑,一句話都沒說。心中疑團沒解開,許明傅又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奇遇?例如遇到世外高人,賞了什么藥?可否給微臣一看?”
初菊微笑,只是用眼看著阮飛煙,依然一句話都沒說。
阮飛煙道:“人生或許就是這以,每每以為的事偏偏沒有發生。”
許明傅一抬頭,接觸到阮飛煙目光堅定的雙睛,手一抖,確定如今的阮飛煙已經不再是昔人任人魚肉的阮飛煙,不知為什么,心頭大喜。他躬身道:“恭喜娘娘,微臣先告退。”
“大人慢著,我送你出去。”收回凌厲的目光,阮飛煙回復常態,柔和地道:“初菊,去把藥煎了給嫻姐姐吃。”
時至今日,早已經分不清誰是姐姐,誰是妹妹了。走到外面,阮飛煙才道:“大人,恕我直言,請問大人,嫻妃的身子怎樣?”
許明傅知道她所問何事,遂答:“嫻妃娘娘小產,產后身子虛弱,在這關頭卻并沒有得到最好的照顧,反而令她傷心欲絕,難過會令人身體不爽,雖然她強忍悲傷,但失子之痛與棄婦之仇早已在她身上生根,又加之沒有更好的藥物調理身子,碰虧天氣與環境為之惡劣,實在是對本來就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她脈搏微弱,看來,日后懷孕機會渺茫,娘娘要有心理準備才好。”
早就猜到一二,如今從許明傅口中說出,更加心灰意冷,阮飛煙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大人已經盡了力,有勞大人詳細分析,今日之事,望大人不要向任何人說起。”
“娘娘請放心,微臣曉得怎么做。”
“雪天路滑,大人慢行。”說完旋身而去,留下許明傅獨立雪中,隨后,他也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轉身而去。
雪,沒有停歇的下了一天,到了傍晚,門外的積雪已到小腿,阮飛煙看著門外的積雪失了神——
“小姐,早上我已將話帶到,吳公公說來,他自然就會來,小姐這樣盯著雪地看,小心眼睛才好。”初菊在她身邊的桌子上放了一杯茶,這茶水的味道聞起來怪怪的,像是藥味,有濃厚的薄荷香與廿草味,但它又明明是茶。
好不容易才將頭扭過來:“晚飯都準備好了嗎?”伸手拿過茶杯,喝上一口茶道。
“晚飯準備好了,只不過,小姐,嫻妃娘娘還在里頭睡,都睡一下午了,是不是該去叫醒她?”
“能睡得這么安穩倒是件好事,你去叫醒她,卻又打擾了別人的好夢。”悠悠嘆了一口氣,拿起手邊的香囊縫起來,算起來,這已經是今天繡的第三個香囊了。
初菊覺得今天的小姐好奇怪,自從那晚看完老爺的信后,她便開始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不過看她繡得那么認真,也算是好事,至少有東西可以讓她打發時間。這些女工還是許明傅來冷宮時留下來好讓她們打發時間用的,沒想到小姐真的用起來,好像還沒有打算浪費的意思。
初菊準備到后面廚房將飯菜熱一下,好讓她們想吃的時候有熱飯菜可以吃,走到門口才發覺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轉身到弄堂點起臘燭,室內重新回復光明,冷不防門外傳來一把聲音:“讓娘娘久等,奴才該死。”
可不就是吳書全的聲音么。
阮飛煙欣喜地放下繡了一半的香囊:“快請吳公公。”
吳書全進來,看到阮飛煙繡了一半的香囊,心中一喜:“這香囊——”
阮飛煙道:“是給皇上繡的,我知道皇上喜歡隨身攜帶香囊,特意繡了幾個,好讓公公帶回去給皇上——”頓了頓,拿起那個只繡了一半的香囊道:“這個還剩一點就繡完了,公公不嫌麻煩,不如就在這里用膳,好讓我把香囊一并繡完,公公回去也好向皇上說起。”
吳書全明白她的心意,連忙道:“皇上近日在御書房用膳,奴才才有空到娘娘這里來,既然娘娘盛意,倒是不好推啊。”
阮飛煙微笑,手中穿針引線并未停頓半刻,她對初菊道:“快將酒菜拿上來,別讓公公餓著了。”
初菊還郁悶,平時娘娘連個帶肉的包子都舍不得吃,稍為有點好吃的都留給嫻妃娘娘與自己,今天倒將臘肉拿出來,還叫自己出去看看有沒有什么野菜挖著點來,伴著野菜炒臘肉,又再將許明傅送來給她們驅寒的上等好酒拿出來去熱著,原來不是給她自己吃的啊?真是的,小姐都已經瘦得不成樣了,再這樣下去,如何是好?郁悶,又不好逆了她的意,只好將酒菜一一端上來。
酒菜擺好,阮飛煙才停下針線道:“公公將就點吧,想弄點好吃的給公公,可是費剎了我的心思啊。”
桌子的酒菜咋一看確實略顯寒酸,可是吳書全并不介意,只道:“娘娘哪里話,這等款待,奴才是有福了。”
阮飛煙伸手一指:“吳公公請坐下品嘗,恕我不能陪公公喝酒,待公公吃完,我想這個香囊也繡得差不多了。”
吳書全坐下來,夾了一口菜放進嘴里,才一口便道:“這菜吃起來比宮里的魚肉還好吃,伴著臘肉確實像以前在家里過年時,娘燒給我的那些菜呢。”說完眼里居然濕濕濕的,“只是好多年都沒吃到,這回吃著了,倒是怪懷念的。”
阮飛煙朝初菊使了個眼神,初菊連忙給吳書全的杯子倒滿酒,然后阮飛煙含笑道:“公公喜歡吃就好。”
“喜歡,喜歡。”吳書全竟站起來躬身道:“謝娘娘賞賜。”
阮飛煙也不管他,自顧自地繡著香囊:“吳公公喜歡吃就多吃點。”
一頓飯下來,菜被掃了清光,酒被喝了滿腸。而阮飛煙手上的香囊也已經繡好,待吳書全品過茶后,親自將香囊遞過去:“全是皇上喜歡的圖案與香味,望公公能在皇上身邊多美言幾句,我便感激不盡。”
“娘娘這話就見外了,奴才有機會一定會向皇上稟告娘娘在冷宮的一切。”吳書全接過香囊,躬身又道:“娘娘自己也要多多保重,奴才想著皇上日后想見到的,也不應該是一個病兮兮的娘娘。”
阮飛煙伸手摸了摸瘦削的臉,古人以圓潤為有福,現代人卻以精瘦顯身形為身材好,剛好相反呢。她道:“有勞吳公公費心,我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