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飛煙側聽傾聽,不一會便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這邊積雪厚,但凡有人踏在雪上都會發出吱嘎的聲音,阮飛煙咳了幾聲,伸手掂起一個饅頭,送到嘴邊的時候卻不小心將饅頭掉了下地,她驚呼:“啊——”同時彎腰將饅頭撿起。
“煙兒,這饅頭臟了就不要吃了?!眿瑰鲅宰柚梗⒂醚劢强戳艘幌麻T外,門外旭日初升,太陽從東邊升起,正好可以看到斜斜的人影從門外被照了進來。
阮飛煙拍了拍饅頭上的灰,笑著道:“撕了上面那層皮,還是可以吃的,能吃就不要浪費,對不對?”話還沒說完,咳嗽聲就已經響起。
嫻妃怔怔地落下淚來:“這饅頭昨天晚上的,不是叫初菊扔了嗎?你怎么又拿出來吃?”
阮飛煙無所謂地道:“現在有得吃已經不錯了,姐姐,你不愛吃就全都給我吃吧,我已經叫初菊去給咱們熬了點白粥,就著那些野菜也夠我們吃一天了——”說完仔細地吹了吹饅頭上面的灰,認真地替饅頭撕了上面那層皮,她是如此的認真,認真到連皇上進來她都不知道。撕完了,她高興地道:“你看,我就說能吃嘛?!比缓髮z頭遞到嫻妃面前:“姐姐你聞聞,這種天氣,饅頭就算是過了夜也不會有異味的——”
嫻妃神色異常,隔了一會,連忙拉著阮飛煙拿著饅頭的手:“皇上來了?!边B同阮飛煙,一同向皇上下跪:“叩見皇上,皇上吉祥!”
皇上面色微蘊,想是心中十分不痛快,只見他目光落在那個被撕了皮的饅頭上,嘴巴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而最終什么都沒說,目光流轉,眼底那抹憐憫之色抹之不去,阮飛煙要的,就是他內心心處最柔軟那部份,只要往那里攻去,才有獲勝的機會。
隔了一會,皇上聲音沙啞地道:“地上涼,都起來吧?!彪S即將目光放在阮飛煙身上:“你瘦了?!?/p>
阮飛煙笑了笑:“思念,有時也是一種病?!彼]有扔掉手中的饅頭,也沒有委屈地說自己生活在這里能不瘦嗎這種廢話,她只知道,皇上喜歡眼見為實,而又喜歡聽甜言蜜語。
皇上果然動情地牽起她的手,只一刻,便驚道:“手怎么這么冷?”
阮飛煙連忙將手縮了回去,隨即掩袖咳了幾聲,才道:“嚇到皇上,是我不好?!?/p>
皇上凜然,隨即解下自己的斗篷給阮飛煙披上:“是朕不好,讓愛妃受苦了。吳書全,快給嫻妃娘娘披上斗篷。”四下一看,連個生火的容器都沒有,不由怒道:“冷宮就真的這么冷嗎?連個火爐都沒有?”
吳書全為首的個個垂下頭,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阮飛煙披著有他體溫的斗篷,頓時覺得有了多少溫暖,她道:“皇上,這地上不祥,皇上還是回去吧?!?/p>
“朕要你們跟朕回去。”
阮飛煙搖頭:“當日皇上將我們打入冷宮,眾人皆聽見,看見,如果皇上又要我們回去,豈不是君子說話如同游戲?”
皇上無奈:“那你們要怎樣才肯跟朕回去?嫻妃已經不再追究沒有子嗣的事,而你又否認對當日之事下毒,和申又向朕求情,就連跟在朕身邊幾十年的吳書全也替你們不值,你們這樣又何苦呢?告訴朕,要怎樣,才肯跟朕回去?”
阮飛煙苦笑,只是用眼看著皇上身后的吳書全,并不說話。
吳書全會意,連忙上前一步道:“皇上,只要娘娘有了皇上的骨肉,自然便能接娘娘回宮了?!?/p>
阮飛煙嬌羞地別過臉不去看弘歷,雪白的臉上卻飛過兩片紅霞,分明是女兒家作羞之態。隨即又聽吳書全道:“只是兩位娘娘的身子日見虛弱,怕是不好懷有皇室子嗣。”
皇上本來聽了吳書全前一句龍心大悅,但一聽后面,又覺得十分有道理,隨即吩咐下去:“從今天起,這里要升起火爐,每人配備一個金爐護手,每人兩件斗篷,衣衫鞋物必須夠厚,請太醫來替娘娘把脈,宮中藥物只要娘娘用得著便任取,一日三餐定時,餐中不可有饅頭此等食物出現,每日燉烏雞一只用以給娘娘補身,不夠的再向朕提出,朕要一個月之內看到昔日的珍貴妃與嫻妃,你們做不到,通通提頭來見朕?!?/p>
跟在他身后的宮女內監一同跪下:“奴才/婢知道。”
隨即皇上又拔了幾個能干的內監與宮女留下來,這幾個資歷很深,都是御前的人,阮飛煙也放心。
就這么弄了一輪,日已升中,吳書全見時候不早,提醒著皇上:“皇上,今日謊稱病中,不便早朝,現在時候已經不早,就由奴才服侍皇上回去吧。”
皇上見事情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也便點頭:“這地方遠是遠了點,但朕既然下了旨,相信其它人也不會再來騷擾你們?!敝钢鴰讉€被留下來的宮女內監又道:“他們都是御前的人,有什么事盡管吩咐他們,朕就先回去了?!?/p>
阮飛煙與嫻妃率領眾人一同下跪:“恭送皇上。”
皇上親自將阮飛煙扶起來:“身子不好就別動不動就下跪了?!蹦闷鹑铒w煙捏在手中的饅頭,扔得遠遠地道:“以后再也不許吃這些硬得像石頭一樣的東西,知道嗎?”
阮飛煙微現尷尬:“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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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走后,冷宮中恢復了以往的寧靜,被欽點留下來的宮女內監都忙著按皇上的吩咐,升爐子的升爐子去,往宮里拿衣衫棉被的拿衣衫棉被的去,又是添這又是添那的,一時間都忙的沒了影。
總算讓這里多了些人氣,但長此下去也不是辦法,要盡快讓自己的身子調理好,才有機會得到龍嗣。
阮飛煙知道自己的身子只是受了風寒,只要平日多加注意,吃好睡好,再用藥物治療應該沒多大的問題。
嫻妃便不同了,之前錯過了最好的醫治時間與藥物,此刻進襯,也只是虛不受襯啊——
見她悶聲不晌,嫻妃還以為她有心事,拿起她繡了個開頭的綢緞替她繡下去,過了一會才道:“今天皇上都來了,妹妹怎么還是個悶悶不樂的樣子?”
阮飛煙悠悠地嘆了一口氣,隨即道:“姐姐,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會不會太短了?”一個月后就要回去,又要面對宮中的種種是非,真不是我想過的生活,卻又無可奈何地要過。那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人們賭的往往都是身家性命啊。
嫻妃也嘆了一口氣:“那就好好在這里過完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一個月,一個月后,我們姐妹情份依舊,能有你這個妹妹,做姐姐的也算是三生有幸了?!?/p>
阮飛煙定睛看著她,笑了笑,搖搖頭道:“錯了,我們的姐妹情份不是依舊——”她故意頓了頓,讓嫻妃吃了一驚才又道:“是更勝從前?!?/p>
嫻妃放下針線,揚手作勢要打她:“倒是比從前更調皮了?!?/p>
阮飛煙站起來呵了一口氣:“我想清楚了,與其憋屈的活著,不如吐氣揚眉地活著。”
“想清楚了就好,這條路并不比從前好走,你要有心理準備,我便放心了。”
聽她這么說,阮飛煙倒覺得隱隱不忙,忙拉著她的手道:“在這之前,都沒問過你,是否愿意回去,還是想在這里終老?”
嫻妃看了一眼四周:“你也看到了,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有好幾天晚上我都被冷醒,抱著被子等天亮,這種孤清的日子不好過?!?/p>
“那么,你也同意我這么做了?”阮飛煙并沒有說出,當日那封信是父親逼自己出手,才想著再回到皇帝身邊,借著皇帝的勢力再去狀大阮家的聲勢。她本身并不是一個好勇善斗的人,只是為了家族,她被逼推上了浪尖。同時反觀自己身處的環境,以及被牽連的眾人,她心不安,才咬牙下了這個決定。時至今日,她也不知道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沒有人告訴她。
“妹妹認為這么做是對的,就去做吧,我同意與否,對妹妹一點影響都沒有,可不是?”嫻妃柔聲道。
看看,總是有人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阮飛煙只好道:“姐姐認為沒有影響就好,我多怕一出去就要面對一場風腥血雨,說到底,連累了姐姐便不好了。”
嫻妃看著她,一字一頓地道:“在人前也就算了,在人后,我們可是共過患難的人,更何況如果當日不是妹妹冒死向皇上進言,我們也許早就被慎刑司那幫人折磨死了,哪里還有機會再想這個對與錯的問題?!?/p>
難得嫻妃這么想得開,阮飛煙覺得再無顧忌了。
冬日的陽光總是讓人討喜,她看著外面的陽光映在雪上一閃一閃的,忍不住笑起來:“姐姐,你說今天真是個溫暖又討喜的日子啊?!?/p>
嫻妃附和著道:“是啊,這也許是我們人生中最漫長,又最有意義的冬天了。”
阮飛煙嘴角含笑:“我是永遠都忘不了,他給了我這么一個特別的冬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