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萍就更不用說了,她深知在宮中如果一昧炫耀自己的功跡與偉行是多犯忌的一件事,麗貴嬪就算是恃著有了身孕也不必這樣,再說,宮中妃嬪懷的龍種多不勝數,能生下來才真正有本事,就算讓她生了下來,能不能養活,又是能平安長大成人,更是一步都不能錯的。
大家都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偏偏麗貴嬪仍然‘恃肚’行兇。
各人正想著心事,不料蓉妃干笑一聲:“本宮福氣再大也沒有妹妹福氣大啊,妹妹在宮中可謂時間也不短了,怎么的還這般看不清?眼下珍貴妃有了美順公主,而嫻妃復位,怕是不能再有身孕,而你——,既然你是有了身孕,就應該好好待在翊坤宮,都三個月身孕了,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到時磕著碰著就不好了,怎么說妹妹年紀心不少了,萬一有個什么意外,你說如何是好?”
一番話說得有情有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蓉妃是真的關心麗貴嬪呢。阮飛煙聽見她提到了自己與嫻妃,眉頭皺得更深,一張臉立刻寒了起來,當年自己被打入冷宮之時,不無她在皇上耳邊吹著枕邊風,也謝謝她到冷宮攪亂才讓自己有了出宮的機會,不過今天是在兩位新晉貴人面前,這也太不像話了。
微微側首朝凌香示意,凌香會意,揚聲道:“是誰在那里吵吵鬧鬧的?也不怕驚動珍貴妃?!?/p>
那邊頓時雅雀無聲,忽爾一把聲音從花園轉角傳出來:“那就熱鬧了,原來珍貴妃也在呢?!闭f完聽見花盆鞋子敲在地板上的聲音,接著一個身穿杏色衣裳,頭戴雙珠步搖的女子走了出來,神情不屑,一看就知道是蓉妃。
緊接著穿著湖水綠衣裳的麗貴嬪也走了出來,一同來到阮飛煙面前向阮飛煙行禮請安,接著素盈與玉萍也起身向她們請安。
蓉妃斜斜地看了素盈與玉萍一眼,扯著聲音道:“我道姐姐好閑情,原來皇上最近新寵貴人妹妹也在啊?!?/p>
阮飛煙含笑:“妹妹也有心情游園吶,本宮以為妹妹這個時候應該陪著皇上的?!?/p>
蓉妃訕訕然:“皇上當然是要陪的,只是剛路過御花園就看到麗嬪妹妹,說上幾句。對了,姐姐,您還不知道吧?”話說到一半卻打住不往下說了,分明是想試探阮飛煙到底知不知道麗貴嬪懷有身孕一事。
阮飛煙也不傻,明明剛剛就聽到她們的對話,現在如果說不知道,那也太做作了,于是她道:“麗嬪妹妹有了身孕一事,本宮是知道的,只是礙于妹妹說不要太快告訴皇上,便一直替妹妹守住這個秘密了?!闭f完神秘地對蓉妃一笑:“她還說,想給皇上一個驚喜?!?/p>
蓉妃當然知道她在偏幫麗貴嬪,所以冷哼一聲,尖銳地道:“是驚沒喜吧?也不知道皇上知道的時候,這孩子——?”說完又不自覺地停下來,聽她說話真難受,不過阮飛煙早就已經習慣了,只是素盈與玉萍聽著總覺得哪里不對。
大家都沉默起來,蓉妃也覺得沒意思,說一聲:本宮趕著前往御書房,先告退了。
蓉妃走后,阮飛煙收起笑容,朝倚立一旁的麗貴嬪掃過去,目光凌厲,語調卻越發溫和:“凌香,賜座!”
凌香連忙掏出手帕在阮飛煙對面的石板凳上擦了擦,作了個請的姿勢。
麗貴嬪忐忑不安地坐了下去。
她坐下來后阮飛煙便沒有再看她一眼,就算她坐在阮飛煙正對面。
阮飛煙看著外面綠色吐牙,紅花爭艷,一片春園景色盡收眼底,彷佛被園中景色吸引著一般,她的頭始終偏倚著,最后,目光落在一棵并不起眼的樹上,她道:“記得入宮那年,本宮跟你也像素盈與玉萍一樣年輕吧?”
麗貴嬪不知道她想說什么,只好附和道:“是的,姐姐記性一向很好。”
“我還記得皇上最喜歡撫摸妹妹那頭烏黑如綢緞般的長發?!?/p>
麗貴嬪聞言神色一變,本來里紅光滿面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她遲疑著道:“姐姐——”
阮飛煙沒理會她,將目光收回落在眼前的白玉杯子上,隨即拿起杯子將桂花酒一口干盡才道:“妹妹到底已經是宮中老人了,怎么宮中最忌諱的事都忘了?”
沒等麗貴嬪回答她又徑自講下去:“樹大招風,別恃寵生嬌,當年嫻妃是怎樣沒了孩子,想妹妹還歷歷在目吧?”頓了頓又道:“反正我是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的。”
麗貴嬪已經被嚇得魂都丟了,她一下子伸出手抓住阮飛煙的手:“姐姐,救我?!?/p>
阮飛煙看了她一眼,并沒有狼狽地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而是輕描淡寫地道:“既然你喊得我姐姐,自然是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p>
麗貴嬪聽她這么說,緩緩松開了手。
冷不妨阮飛煙又來一句:“妹妹是想我救你,還是你腹中孩兒?”
麗貴嬪驚恐,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時之間搞不懂阮飛煙到底鬧哪樣。阮飛煙見她這樣的神情,倒是十分滿意地笑了笑:“如果是你腹中孩兒,本宮倒有幾分把握?!?/p>
麗貴嬪哀聲道:“姐姐——”
“本宮明白你心中所想,但目前你的處境怕是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p>
“臣妾不明白,請姐姐明示?!?/p>
阮飛煙點點頭,明知素盈與玉萍在身邊,不過似乎并不避忌,只見她正式地道:“皇上最愛妹妹那頭烏黑秀發,妹妹又數年如一日地吃核桃來保養這頭秀發?!闭f完站起來,繞到麗貴嬪身后,伸出手,輕輕將她頭上那根主簪拔了出來,一頭長發猛然散開,在風中蕩成一道美麗的弧線——
“我有時也奇怪,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頭發……”
阮飛煙的話還沒說完,麗貴嬪已經立直,吩咐她的貼身宮女道:“去把剪刀拿來。”
“妹妹真懂事,只是剪刀又怎么會比燭火來得干脆?”
麗貴嬪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那便把燭火拿來?!?/p>
素盈與玉萍一聽都大吃一驚,紛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阮飛煙自然知道她們又是怎么想的,淡淡地來一句:“在宮中總是面臨某些選擇與決定,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何況性命與頭發相比,頭發根本不值一提?!?/p>
素盈與玉萍均唯唯諾諾地應著,不一會麗貴嬪的宮女回來了,手上果然拿著一個燭臺,上面一根紅色未點燃的蠟燭。
麗貴嬪道:“點上。”宮女依言點上蠟燭,長發逆飛向后涌起,發尖掃過長桌,接著了那上面未滅的燭火。
滿亭頓時涌起煙浪,長發觸火即燃,很快就燒成一把黑灰。
養這一頭長發需要十年,可毀滅卻只需一瞬。
亭內除了阮飛煙,每個人均露出可惜的神色。
麗貴嬪終究還是懂得選擇與決定的人。
等屋里煙塵散盡阮飛煙才突然發話,過來摸她猶有余溫的頭發,煞有其事蹙眉:“你怎么能當真,怎么舍得?!”
麗貴嬪顫抖著聲音道:“娘娘可滿意?”
“不是我滿意,是其它嬪妃滿不滿意?!备袅嗽S久阮飛煙才嘆息一聲:“不過如此看來,她們便是不滿意,也應該滿意了?!?/p>
麗貴嬪愣愣地不再作聲,大勢已去,再也無力挽回,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兒可以平平安安生下來,將他撫養成人。
以后,再也不能去爭什么了,但她卻將希望投放在阮飛煙身上,麗貴嬪慢慢抬起頭:“我們母子二人就交給娘娘了,我相信娘娘是會確保我們的安全的?!?/p>
阮飛煙抿唇,隨手把手上的玉鐲子脫了下來放在麗貴嬪手中:“當然,日后妹妹生了孩子我還是母妃呢。”隨即朝凌香示意,凌香道:“這里風大,奴婢扶貴嬪娘娘回宮?!?/p>
乾隆年代,玉器比金銀還要貴重,阮飛煙就這樣隨手將手上的名貴玉鐲子解了下來給她,倒也算是一種補償了。
麗貴嬪也是知道事情輕重的人,接過玉鐲子跟隨凌香回她自己的宮。
阮飛煙才有空轉頭跟玉萍與素盈:“兩位妹妹還好吧?!?/p>
剛才那場戲實在太精彩了,玉萍倒還算是淡定,到底是讀過幾年書的人,知道歷來宮中便有各種刑罰,只是沒想到有些刑罰對某些人還是個賞賜。所以她只是淡定得體地微笑,并沒有露出太驚訝的神色。
倒是素盈,一張櫻桃小嘴張得大大的,好像被嚇得不輕的樣子。阮飛煙蹙了蹙眉,暗想:這么一點小事都承受不了,以后怎么跟著我?
表面上她卻如沐春風一樣,她掂起酒杯輕抿一口,道:“小玄子?!毙⌒舆B忙上前,阮飛煙擺擺手,小玄子連忙將桌上燃燒得十分旺的蠟燭拿走。這時素盈才回過神來,只見她下跪行禮:“臣妾失禮,望珍貴妃恕罪?!?/p>
阮飛煙笑著道:“動不動下跪行禮,也不怕累著自己,起來吧?!?/p>
“是?!彼赜膶m女連忙上前扶起她。
“今天你們都累了吧,也罷,本想好好與妹妹賞花喝酒,卻被擾了雅興,聽說玉貴人的琴彈得不錯。”阮飛煙含笑看著佳爾瓜玉萍:“改日可否讓本宮一飽耳油?”
玉萍站起來福一福:“那到時臣妾獻丑了?!?/p>
阮飛煙滿意地微笑:“那本宮就洗耳恭聽了。”說完站起來,搭著小玄子的手轉身而去。素盈與玉萍在她身后恭身道:“恭送珍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