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是一座天然生成的方石高臺,石臺大約三米見方,色作青紫,大量代表生氣精華的繚繞白霧正從其上噴薄而出,流向整個溶洞。石臺頂端,正傲然踞膝坐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不用看就知他是毗尸王了。
和一般印象不同,毗尸王并不是鬼氣森森或陰沉削瘦,相反,他的法相是一名儀表堂堂的英偉男子。國字臉,寬額高鼻,濃眉大眼,絡腮胡須有如戟張,雙目顧盼間炯炯有神,身上哪里有絲毫鬼氣?
毗尸王穿著一身普通的黑色衣衫,壯碩的身體給人肌肉飽滿的感覺,修為到達這種程度,其表象簡直就和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分別。恐怕他就算出了踞幽山,大搖大擺走到浮天城內,也沒有幾個人能把他的真身給辨認出來。
在石臺左近,分別有兩男一女或坐或立。由離石臺的遠近距離來看,最近石臺的是一名年紀和張烈相仿的男子,他身材普通,樣貌也無甚出奇之處,笑嘻嘻的就如個和氣的學生。但他卻是張烈除毗尸王外第一個注意到的人,因除了眼睛看見,張烈再無法用任何感官確認到這個男子的存在!
也就是說,如果閉上眼睛,張烈的感官中將再不會有此人的存在。這簡直是不可能的,要知以張烈的修為,六識已到極為靈敏的程度,就算腳下有一只蚯蚓爬過也別想瞞得過他。而這男子明明就在近前,卻無法給張烈以任何存在感,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詭異的男子甚至比這個溶洞本身還要讓人驚訝。
不遠處一根倒塌的鐘乳石上,則坐著一名艷光四射的女子。她外表約莫30來歲,生得花容月貌,目含秋水,穿著薄薄罩身絲衣的軀體簡直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誘惑的信息,眼神流轉間幾乎能留下一道清晰的艷光。
她帶著那種媚骨天成的媚惑笑容盯著張烈,身體每一個動作都是最為完美的性感姿態,但張烈卻不敢因此對她有絲毫輕視之心,能在此時此地出現在這個位置,這女人的本事絕對大不簡單。
離石臺最遠的是一名身材高大,形消骨立的中年男子。他的骨骼非常粗大,雖然身體瘦得幾乎只剩一張皮,但他的軀體看起來也比張烈大得多。此人臉骨橫生,面容古拙,一雙銅鈴大眼內黑色的瞳仁幾乎占去整個眼眶,面無表情的臉上不見喜怒,看著張烈就像在看一截普通的爛木山石。
不過此人的形象恐怕也最接近一般人心目中的鬼魂。他頭挽發髻,身披生滿綠銹的青銅鎧甲,腳底武靴,甲內戰袍都滿是灰塵,要不是其身上時刻散發出的那股凝若實質的陰氣,簡直要讓人以為這是具出土不久的僵尸。
張烈打量幾人,幾人也在打量著他。雙方都不是普通角色,幾眼間就把對方底子摸個大概。照張烈估計,不算毗尸王的話,那女人和高瘦男子都比自己稍遜一籌,而那名年輕人的修為則比吞噬虬龍珠前他的強上一些,現在則是旗鼓相當。
看來對方也得到相同的答案,因此看張烈的眼神多了幾分忌憚。就在雙方互相摸底時,高踞石臺上的毗尸王赫然發出一陣長笑。
“虎妖張烈,果然名不虛傳。踞幽山萬千鬼魂,只有他們三人能隨我在陽洞中修煉,一向眼高于頂。怎樣,司幽,秋泓,煉魂,如今你們方知天下之大,并非只有踞幽山一處了吧?”毗尸王最后一句,卻是對三人所說。
微微一笑,那名少年淡定的道:“司幽相信了,以后當和張兄多多親近。”
那名叫秋泓的艷女卻沒說話,仍是媚眼如絲的橫了張烈一眼。而叫煉魂的大漢則只木無表情的點點頭,算做表示。
說著毗尸王又轉向簡仙:“老頭兒,你不是被峨嵋派抓了去么,怎么又到了這兒?”
簡仙大笑道:“還好意思說,老友遭難你也不來救我,幸好老頭我命中有貴人,才能平安無事。閑話少說,這次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毗尸王灼灼有神的兩眼一掃:“廢話,若是無事你也不會找上門來。”
哈哈一笑,簡仙隨便往一根覆滿騰蔓的斷裂石柱一坐,這才慢悠悠的道:“外頭發生的事,想必你也很清楚了?”
毗尸王啐道:“別把我當作井底之蛙,外頭大事小事豈能瞞我分毫?”
點點頭,簡仙肅容道:“那好,我就開門見山的說。這次我們非人族已到滅亡邊緣,你踞幽山也沒法置身事外,這點想必你非常清楚。所以我想請你出手。”
“去幫那個廢物聯盟?”毗尸王忍不住哼了一聲。
“不,是他。”簡仙淡然一笑,隨手向張烈一指。
立刻,幾道目光再次齊唰唰聚到張烈身上。想不到簡仙會這么直接,張烈只感哭笑不得,不過這刻自然不能退縮,他唯有淡然自若的坦然面對。
略感驚奇的上下打量張烈一番,毗尸王沉聲道:“他不是你的屬下么?”
簡仙哈哈大笑:“屬下?中國妖族勢力幾被連根拔除,我這負責人早有名無實,又哪來的屬下?不妨告訴你,這次就是張烈孤身一人把我從峨嵋派救出來,現在是我老頭子依附他才對。”
此話一出,幾人又是悚然一驚。雖然從未出過踞幽山,但毗尸王等非常清楚峨嵋派在術派中的地位以及其實力,張烈竟能孤身將簡仙這樣的重要人物救出,這虎妖究竟隱藏了多大的能力?
這時不止司幽等人,就連毗尸王也首次感到張烈不可輕視。半晌,他緩緩道:“此話當真?”
簡仙嗤之以鼻:“我有必要撒這樣的謊么?”
“怎么做到的?”
指指額頭,張烈微微一笑:“不難,多用用這兒就可以了。”
愕然片刻,毗尸王突的大笑起來:“有意思,有意思。就沖你這句話,我就要刮目相看。真正懂得這點的妖怪,如今已不多見了。”
簡仙得意洋洋道:“我老頭子看上的人,又能差到哪兒去?”
說著他面色一正,肅然道:“以前人族和非人族互相牽制,你踞幽山才能保持超脫地位。如今雙方勢力嚴重傾斜,你們已成為足以威脅到雙方的存在,你以為還有人會將踞幽山刻意忽略么?如今你不動,就只有死。”
毗尸王也冷靜下來,他目光灼灼的打量著簡仙,似乎要把他從內到外看個通透。半晌,他才緩緩的道:“那為何我要幫你,或者是這個一無所有的張烈?與其這樣行險賭博,我和聯盟聯手,恐怕勝算會更大吧。”
簡仙絲毫不為所動,他冷然一笑:“因為你不會。恐怕連你自己也不相信,和現在的聯盟聯手能帶給你什么好處。再說縱然真的力挽狂瀾,你以為以聯盟一貫的態度,會重視你這個盟友么?”
“哼。”毗尸王不悅的哼了一聲:“就算沒有聯盟,狐妖族未傷根本,和他們聯手也未必沒有一搏之力。”
不待簡仙說話,張烈已接口道:“若尸王真對外界巨細無疑,那么當知狐妖族正是因為未傷根本,因此反成各方焦點。聯盟猜忌,人類追殺,自保尚且不足,何來力量反擊?所以你的選擇只有我。”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司幽忽的道:“好大的口氣。”
只看他能在毗尸王說話時插嘴,就知他的地位不簡單,秋泓和煉魂也只能一直旁觀罷了。
張烈毫不為動:“至少目前只有我有膽量對你們提出這個要求,不是么?”
濃眉微微一聳,毗尸王又是一陣長笑:“厲害厲害,神州妖族總算還剩了幾個厲害人物。那我問你,若我幫你,你會怎么做?”
張烈平靜道:“積蓄力量,等待時機。只要我控制聯盟,就能整合各族殘余力量,到時無論是戰是和,才有最大勝算。”
“你以為就算如你所愿,還能重新翻盤戰勝人類?”
“沒有。”張烈毫不猶豫的答道:“五百年前還有機會,不過現在…就算沒有這次的失敗,我們傾全力也不可能達到目標。能毀滅人類的,只有人類自己。”
對張烈的言論頗感意外,毗尸王忍不住道:“哦,竟是這樣的觀點,那你的打算究竟是?”
知道已逐漸將他說動,張烈清楚必須拿出點真東西,否則必定會前功盡棄。略微整理思路,他緩緩道:“無論人類和非人類,都有其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目的與價值,完全消滅除自己以外的存在,只是自大和愚蠢的想法。況且以今日我們對人類創造的文明的依賴,可能做到這一點么?”
“因此,在目前的情勢下,只有用特殊手法逼迫人類放棄對非人族的清剿,以保證我們的存在為第一要務。在屏棄生存的威脅,有了足夠的生存空間后,只要經過適當的休養生息,以人類自己的好戰無行,我們未必沒有再像太古時代那樣將他們踩在腳下的一天。”
“說來說去,你只是想和人類講和罷了。你以為對方目前占盡優勢,有可能答應么?”修煉經年,司幽等又怎會輕易被打動。
張烈傲然一笑,語氣透露出無比的自信:“講和?應勢而動,能屈能伸方是真正的生存之道,圖一時痛快拼到最后一人,結果仍是便宜人類而已。我并非讓非人族奴顏媚骨去向人類搖尾乞憐,而是要讓雙方達到真正的平等地位。”
“當然,在這之前,必須要對人類做適當的削弱,只有將雙方實力拉近,讓他們認識到不能輕忽我們的存在,才有談的可能。哼,別以為幾次勝利就能萬事大吉,我要讓他們知道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張烈此番侃侃而談,言語中透露出強大的自信,這就如他與生俱來的那股霸烈虎威,讓人毫不懷疑其具有做到的能力。其實他所描繪的,在目前看來簡直毫不可能,然而經他口中說出,卻由不得人不相信。也正是這種不容置疑的自信產生的強大說服力,才能使他以一己之身打動毗尸王。
毗尸王終于意動:“怎么講?”他并非蠢人,自然清楚張烈說得很對,如今的非人族,無論哪方面都已不再具備毀滅人類的能力,甚至還有越來越依賴對方的趨勢。唯有如張烈所說才是最佳生存之道。
“因什么倒下,就用什么再站起來。”
張烈雖未正面回答,不過這里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無不暗叫絕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