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響并沒有把顏小青帶回家，正如她所愿意的那樣，無聲的在外面兜著圈子，一直兜到顏家的老宅。偌大的院落，黑漆漆的，無比寂寥。如果不是隱約飄來的花香，誰也不會知道這家的主人從未離開過。

從前的一位傭人老伯偶爾會過來料理一下，顏小青一次也沒有碰上，只是那些花草讓我安心。

陳響忽然來了興致：“你家的老宅我一次也沒來過，方不方便請我進去坐坐？”

想了想，似乎也無好的去處了。顏小青不敢擔保那些狗仔會不會心有不甘的依舊在公寓附近出沒，絕不能低估他們的敬業精神。“走吧。”她握住脖子上的項鏈墜子，那是把特別打造的鑰匙，這座老宅的。顏名山曾跟我說過，一定要保管好它，那是他們的根。

陳響跟在后面，亦步亦趨。對于頗具傳奇色彩的顏家老宅，他聽他爹陳天兆說過很多次，但他從不曾進去過。只是隱約記得他爹說過，顏家老宅這塊地寸土寸金，已經甩落馬市最貴的房價好幾條街。即便沒有顏氏，顏小青就握著這宅子，也是幾輩子不愁吃穿的。

可又一說了，這宅子不賣。就算是金錢銀山也不賣。

陳響莫名的緊張，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踏進這院子，心就惶惶亂跳。

顏小青扭頭看著他，調侃道：“怎么，你在害怕？你陳大少還有害怕的時候？”

他立時扮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樣子，可步子邁得卻不那么痛快，一路小心翼翼的跟著穿過黑暗的院子：“有燈沒，趕緊開個燈。”他的聲音怯怯得讓顏小青想笑。到了廊檐下，顏小青摸到墻上的開關，按下去，整個院子亮堂了起來，院子里的花草樹木瞬間被披上了華光藝彩，那些姹紫嫣紅在這樣的夜里忽然就顯得格外有情調、有生命力。而陳響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不再怯懦。說實在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今晚真是讓顏小青小看了。她不禁吐槽道：“你心里一定有鬼。”

“是你家的宅子太陰森好嗎？”他說著又四下環視了一圈，跟著發出‘嘖嘖’的聲音，“早就聽說顏氏老宅氣魄恢弘，堪比百年文物。哎——我有個提議，咱們不是有幾個微電影要拍嗎，能不能借這宅子用一用？”

“不能。”顏小青白了他一眼，“休想打這兒的主意。”

“付錢的，你開個價。”他還真是認真的糾纏起這個問題來。顏小青看得出他是打心底的為了項目考慮，可是，這宅子里有爸爸和媽媽的故事。“你跟我進去吧，進去你就知道為什么我不能答應你了。”順手推開了中院的門，又打開了里面的燈。

中院里沒有那么多花草，最多的是壁畫和廊雕，有一些是原來就有的，有一些是顏名山后來請人做的。“這些壁畫里的男人似乎和你爸有幾分像，這里面有兩個女人，一個和你有點兒像，另一個是誰呢？看起來和你大不了幾歲的。”

“是我媽。”顏小青淺淺的答道，“你仔細看，這些壁畫里的故事，有我的就沒有我媽，有我媽的就沒我。你知道的，我出生的時候，我媽就走了。我從來沒見過她，我對她的了解全在這座宅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里。”

“看來，你爸對你媽用情很深。”陳響說著，表情又有些變化，有些悲涼，有些落寞，可是嘴角還掛著不可名狀的笑。他腦袋里閃過一些事情，一些難以啟齒，卻又不得不說的事。關于那個將她傷的體無完膚的男人是自己的哥哥，他不想繼續隱瞞她了，否則，他會覺得自己過得不夠坦蕩，不夠自由。“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可是我現在想說給你聽。”他說。

顏小青沒有做聲，默然的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么，但隱約能猜到是關于陸梓楓的，因為他剛才悲涼的表情曾經也顯露過，就在滑雪場里他得知陸梓楓是他爸的私生子的時候。

“陸梓楓是我哥。”他說完這句話，抿嘴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的驚訝，以及驚訝之后的平復。可是，他失望了，甚至是驚訝了。“你怎么這么平靜……。”他帶著質疑詰問，“難道你早就知道？”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習慣了意外。”

他哼笑著，有些自嘲的說：“也許吧。”

“他是你哥，然后呢？”顏小青順著他的話追問。

“在遇到我媽前，我爸曾深愛過一個女人，可是后來因為我奶奶，我爸離開了她，娶了我媽。大家都以為那一篇已經翻過去了。可是很多年以后，我爸得知那女人去世的消息，而且也知道了她為我爸生了個孩子。后來，我爸爸輾轉找到了那個孩子，卻沒有認回來，而是以匿名‘好心叔叔’的身份來供他讀書，讓他進顏氏。”

“你說陸梓楓進顏氏是你爸安排的？”顏小青一時間難以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你是說陸梓楓和我的相遇，以及和我的接近都是刻意安排的？你是說，你爸早就把他當做一顆潛在我爸和我身邊的一顆棋子？”

“確切的說，陸梓楓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只是聽信好心叔叔的安排來顏氏做間諜。他是最后才知道我爸就是那位好心叔叔的，同時也是那時候知道了這位好心叔叔就是他的生身父親。”

陳響一口氣將這些說完，最后就像釋放了一樣長長舒了一口氣：“對不起。”

顏小青心里涌上來無數個大大的問號。這是否意味著，謀害她爸的兇手，除了陸梓楓，還有陳副董，而且是始作俑者？陸梓楓在顏氏的所作所為，全部都是他這個‘好心叔叔’指使的？

所以……我面前的陳響，是我殺父仇人的兒子？

顏小青搖了搖頭，不愿再去細想這個問題，不想又多一個敵人。“你不需要說對不起。”她說。

“他欺騙了你，說到底是我爸促成的，我必須跟你道這個歉。我不祈求你原諒他，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做朋友也好，也兄妹也好，做兄弟也好，做姐妹也好，做……做什么都好，讓我保護你，不再受一點點欺騙和傷害。讓我給你一片天，只有晴天。”他的樣子很虔誠。

“道歉有用嗎？道歉有用，這個世界要警察干什么！”顏小青吼道，有種痛感牽扯著五臟六腑，卻對他說不出“殺父之仇”四個字。她不知道，他一旦知道她的爸爸是被他爸和他哥害死的，他會是什么樣子。

燈忽然滅了，世界陷入寂靜的黑暗。

啊？！

顏小青一時間不知所措，在黑暗里四處張望，卻猛然被他寬闊的懷抱攬過去，“別怕，有我在。”

驚慌的心得到了平復，仍舊沒有說話，他也沒有，有的只是他的懷抱和他的心跳。

顏小青的心卻很安穩，安穩得幾乎能數出他心跳的頻率。

“燈為什么會滅？是保險壞了嗎？”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喃喃的問。

“不是，是你媽媽聽到了我說的話。”他說著，將她擁得更緊。

“陳響，我們做兄弟吧，要不做姐妹也行。”

他沒有說話，只是在暗夜里重重的嘆了口氣。

她幾乎能聽到空氣的顫抖，忽然有些慌亂了。

今天至始至終沒有提到方千羽，她自認為自己的情商經過這將近一年也有所提升了，可是面對他們，總還是不知所措。她似乎是了解他們的心意，卻又好像差那么一點點。似乎流連這個擁抱，卻又好像不是非要不可。

“走吧，回去。”他放開懷抱，拉著顏小青摸出了黑暗的院子，而她心里有一點失落，卻又有一絲解脫，又莫名的開始沉重，不僅僅是因為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