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終于招認了。商徵把報告一簽，往桌上一丟，這才緩緩站起，轉身看著沉默呆立許久的蘇彌。

目光暗沉，意味不明。

“誰允許你進來的？”他淡淡地道，“進來這里的，只有兩種人——憲兵、犯人。”

蘇彌幾乎是立刻走到他面前，把頭垂得很低：“大人，我錯了，我愿意向您效忠。”

商徵靜靜地看著她。

自從留她在商府后，雖然從未言明她的身份，可城中還是有巴結的人，珠寶衣衫不斷往半山送，收件人都是她。管家就挑了幾身衣服給她——畢竟家里從來沒有過女人。

而她今天就穿著一條簡單大方的藍色長裙，令她瘦弱的身材，略顯豐滿。長發簡單地梳起，素顏乖巧安靜，站在這一地鮮血的加工廠，活生生格格不入。

他重新坐下，道：“逃跑時，目的地為什么設置為自由城？”

自由城，商徵上一任期所在的城市，按常理說，應該是他的大本營。她的逃亡目的地，卻設置在那里。

蘇彌臉色微變，怯生生地抬頭看他一眼。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小聲道，“而且在這里這么久，從來沒看到有自由城的家人、朋友與大人有聯絡。”

他抬眸盯著她。她硬著頭皮繼續說：“我想，可能大人在自由城有什么傷心的回憶，所以……”

“所以你以為自由城里有什么讓我懼怕的？”他反而淡淡地笑了，“這個選擇，的確出乎意料。”

她不吭聲。

他的聲音低低的，卻透著危險的意味：“不過你想沒想過還有一種可能？也許是整個自由城，都害怕我？”

蘇彌渾身一顫。一個城市害怕一個人？這是什么概念。

商徵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的直覺告訴她他說的話是真的，不禁冷汗淋漓。

掩去驚訝和恐懼，她乖順地說：“大人，我逃跑是因為以為大人會把我送給周少董。”

商徵看著她：“你從哪里聽來的？”

“游墨年。”

商徵反而冷冷地笑了：“蘇彌，我看上你，是因為你還有點意思。可有個人，你看錯了。”

“……”

“游墨年，就是所謂的好人，剛正不阿、樂善好施。”商徵拿出煙點燃，“當日如果你向他求救，我一定會把你給他。現在你就應該已經在某個城市，呼吸著自己的空氣，保持著你的自由。可你卻沒有相信他。”

蘇彌心中一震，沉思片刻，卻沖商徵淡淡地笑了。

“大人，我一點兒也不后悔。”

商徵長眉微微一挑，透過裊裊煙霧看著她。

“選擇不信他，是在當時的環境下，做的風險最小的決定。做決定就會有后果，必須承擔。”她以從未有過的真誠堅定的目光看著他，“而且，地面的自由，只是下下等的自由。天空的自由，才是蘇彌真正的自由。大人，你也看到了，我能飛越碎石帶了……還是在那種……請相信我會努力，我會向你效忠的，永不背叛！”

商徵忽然抬手，一把將她從地上提起來，放到大腿上。一只手夾著香煙，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永不背叛？”

“永不背叛。”

他的俊臉近在咫尺，兩道濃眉漆黑凌厲，雙眼深邃銳利，令蘇彌無端端想起鋒利暗沉的匕首。

“慕西廷會安排，你先去空軍一年。”

“空軍？”她以為會在他手下受訓。

他不理她的疑惑，徑自道：“一年之后，成不了優秀飛行員……”

“任憑大人處置，送給周少董。”她答得十分有底氣，雖然她心里對于優秀飛行員完全沒概念。

他看了她一眼，手勁加大，捏得她的臉絲絲生疼：“記住——我用過的，不喜歡任何人沾手。”

“記住了。”

他點點頭：“受訓回來，外面那架獵豹就屬于你。但在我點頭前，不要企圖逃跑。三千光年范圍內，你跑不掉。”

蘇彌呆了呆——三千光年？

商徵再厲害，也不過是永恒星系一顆行星上的治安局長，如何夸下海口，染指三千光年？

可她知道他說的每句話都有分量。

所以……三千光年，就是他囚籠的大小？

“回答我一個問題，剛才所說的，即時生效。”他的指尖慢慢滑過她柔軟的下巴，滑向她纖細的脖子，直令她羞赧難當。

“大人請問。”

他的手從領口探入，一點點下滑。低沉的聲音同時響起。

“地球……是什么？”

她心里一驚，抬眸看著他。他的手指，依然在她胸口輕輕劃動，仿佛只要回答得不對，他的手就會插入她的胸膛。

“大人……地球，存在于我的記憶中。”她慢慢道，“我只記得自己來自地球。可是我現在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真實的回憶，還是我的一個夢和幻覺。”

她的話半真半假，卻正因為這樣，令商徵無法判斷真假。

然而商徵突如其來的拷問，并不會就此結束。

他低低地“哦”了一聲，繼而眼神無比冷漠地看著她道：“沒有身份的，從來只有兩種人。”

蘇彌一驚——終于到了這個話題。

“一種是雇傭兵，拋棄身份抹去指紋改變相貌，不管曾經是否罪大惡極，從此無人敢質疑身份——你不是雇傭兵。”

蘇彌訕訕地點頭。

“另一種，就是來自其他星系其他物種的奸細。”他慢慢道，“他們隱藏在人類中。”

蘇彌心中一震，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他的聲音很低沉，卻像是閃電雷鳴般響徹她的耳際。

是嗎？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那么她是不是……

有這么一瞬間，她幾乎都要相信商徵的話，或許地球的存在真的只是幻象，或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可震驚之余，她立刻想起，商徵還在等自己的回答。

比自己的身份真相更重要的，是這個問題如果回答得不好，她將會有什么處境？

他真的在乎自己的身份嗎？如果在乎，早在第一天就該送她進加工廠了吧？

她只想了一瞬，抬頭，眸色明亮坦率地看著商徵：“大人，如果是奸細，不會派我這樣弱小的過來。”

“而且大人……”她慢慢抬起雙手，抓住商徵修長的麥色手指，“我效忠于您，跟我是不是奸細，是不是與人類為敵，有關系嗎？”

這話絕對大不敬，任何聽到她說這話的人，都可以去告發，將她投入監獄。更何況她此刻面對的是掌管法制安全的高官。

可直覺卻驅使她，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地、挑釁地回答這個問題。

商徵盯著她，在不算短暫的沉默后，第一次對她露出堪稱滿意的笑。

“嗯……你是否與整個人類為敵，跟我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