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雪覺得偷窺別人睡覺有點窘,卻又不忍吵醒她。只得默默地在黃幔后守著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見她睡覺時,臉龐上唯一尚算干凈的嘴角不知不覺地流下一絲垂涎,不禁偷偷笑了。
“哼。”云鳳似乎冷哼了一聲,翻過身,毫不客氣地把背脊對著他。
“哎……你還在睡嗎?天亮了好久啦!”開雪終于忍不住喚道。
云鳳的呼嚕聲更大了,似乎帶著故意的憤怒。不用說,是故意的。
開雪撓撓頭,終于下了最大的決心,走過去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醒醒呀……”
“醒什么醒?”云鳳唰地睜開眼,惡狠狠地剜了他一下,腮幫子鼓鼓的,“你走那么近干嘛,不怕我放蛇咬死你么?”
一聽到“蛇”字,開雪立刻條件性反射地跳后兩步,差點把一個香爐給踢翻了。
云鳳一雙寒星般的眼睛緊緊地追著他,有種不知是怨還是怒的神情,見他又要走過來苦巴巴地解釋,“蹬”地一下從地上躍起,雙手叉腰,生氣地道:“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們這些翰人大官兒的少爺,吃得飽睡得暖,過著舒舒服服的日子,哪里知道窮苦蠻家的事!我……我還以為你會把我當朋友,我真是呆瓜兒!大豬油蒙了心,火星兒遮了眼!你既然瞧不起我,又來干什么?逗樂嗎?”
開雪被噼噼啪啪地一連串清脆的怒斥弄得臉紅耳赤,毫無招架之力,只知道搖頭擺腦,嘴里直申辯:“不是、不是……你瞧,我就是怕他們把燒豬抬走,擔心你會餓著,所以把吃的送來……”
云鳳其實早就醒了,不但醒著,那只比任何人都要靈敏的鼻子,還嗅到了藏在衣服下面食盒內香噴噴的味道,那道垂涎,其實就是這么來的。不過見到開雪那副小心翼翼才敢靠近的模樣,心里窩著一肚子火,非要給他下一陣火辣辣的刀子不可。
咕咕咕,她的肚子又開始抗議了。可她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吞了一口口水,才瞇著眼故意道:“你們翰人最狡猾了,誰知道你……你有沒有在里面放了毒藥呀?”
開雪愣了一下。
云鳳看著他的臉色從白轉青,眼里濕濕的,好像又要沒出息地哭出來了,心里一下就軟了。正想安慰他,誰知他抓起食盒和衣服,一聲不吭,扭頭就跑,眨眼就跳下了神案,頭也不回的模樣令云鳳心慌起來。
她立馬從后面追了出來,一邊追一邊喊:“喂、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你等等我呀!”
開雪跟隨沈一白學過些武功底子,走起來步步生風。
“男子漢大丈夫,憑地小氣!我騙你的,是……是我不好啦,你……還跑?”云鳳在后面根本跟不上,跑得氣喘呼呼的。
眼看他越跑越快,就要沖出院子去,云鳳只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
開雪本想不理他,忽然后面“啊呀”一聲,像是很凄慘的樣子。他聽得奇怪,連忙轉過身來看,只見她跌在地下,裙子的膝蓋部分被石頭劃破了,流出一股鮮艷的血來。
“不好!”
他趕緊放下東西就朝她跑去,誰知她用力地指著那食盒嚷嚷:“還不拿來,我餓死了!”
“可是你流血了!我……我去找他們要藥去!”開雪急得直皺眉,云鳳卻突然把手一伸,竟扯住了他腦后的鞭子,死死不放,嘴里還噙著一抹得意的笑。
“要什么藥?現成的就有了!”
開雪恍然:“原來你身上就帶著傷藥啊!”
云鳳沒好氣地“呸”了一口,“原本帶著,可是昨晚被你的什么沈先生全部摔掉了!”
開雪瞪直了眼:“你見過沈先生了?他來過這里?”
“哎哎,快別說了,我的血都快流光了!”云鳳扯了扯他的辮子,好像在霸占某樣東西似的,兇巴巴地下令,“還不快扶我到殿里去?”
開雪扶著她進去,那血便流了蜿蜿蜒蜒地一路,可是云鳳臉上卻不見怎么難受,好像已經很熟練的樣子。
“把那個香爐給我拿來。”她伸手指著,指使開雪把香爐搬來。然后抓起一把香爐灰,按在自己的傷口上。
厚厚的香爐灰滲入她的皮肉處,她齜了齜牙。
“這……很痛嗎?”開雪對這種土方法簡直瞪直了眼,眼看血雖然止住了,可她的皮肉上凝固成灰蒙蒙的一塊,仍覺不安,“還是我去拿點藥來吧!”
“不用!”云鳳也倔強得很,“這是窮人的方法,你哪里曉得……我都慣了!”
開雪看著她,自覺自己受了那些苦都不算什么,心里又是慚愧,又是難過。
云鳳自己把傷口料理妥當,才拍了拍手,就去搶那個食盒,“哇!好東西~”她流浪在外,也很少見到這些精致點心,一手抓起一個素包,一手抓起一塊糕點,也不顧臟兮兮的黑灰,就朝嘴里塞。
開雪還在發愣,她卻已毫不客氣地干掉了大部分的點心,不小心卡住了,眼睛瞪大,執著脖子,一副快斷氣的模樣,“嗚嗚”直叫,又伸手狂扯起開雪的辮子來。
開雪不知好笑還是好氣,趕緊把神案上供奉的一盞茶遞給她喝了,又給她拍背。
她這才很響亮地打了個飽嗝,拍拍肚皮,巧笑倩兮地道:“真好吃!”
這時有香客進來上香,兩人趕緊躲入黃幔中,在天母像后面緊緊地縮著身子,說起悄悄話來。
“你剛才干嘛那么生氣?”云鳳在開雪的耳朵邊偷偷地問。
開雪黯然道:“今天早上,我二娘和開寅忽然病了,她說是我把晦氣傳了給她……家里其他人都不愿靠近我。連你……也說我下毒害你……”
“啊?你二娘病了?”云鳳眨巴眨巴著眼睛,“奇怪了,我明明把解藥給了你的沈先生啊……”
“什么解藥?”開雪聽出了點由頭,嚇了一跳,不禁追問,“你……你下毒毒我……二娘和弟弟?”
云鳳仰首答道:“不錯,你昨晚不是對著這臭婆娘又跪又磕,讓她保佑你能繼續跟那個沈先生念書來著?既然我代她受了你的禮,就得幫幫你……”她小聲而得意地笑著,“要不是你那沈先生突然出現,我還想加點蝎子香,讓他們幾天爬不起身來!”
“可我不要你這樣幫!”開雪忽然緊緊地捏住她的手,眼里好像要閃出熊熊火焰,這火快要燒上云鳳的眼睫毛上來了,她感到有些害怕。
可她還是很不服氣,小聲地問:“為什么呀?他們對你可壞了,尤其是你二娘,還這樣罵你,欺負你。要是我,早就把最毒的東西下給她,讓她痛七天七夜才斷氣……”
“因為她是我二娘,開寅是我弟弟!”開雪忽然覺得心里如同被切開一樣的痛。
對于任氏的極度偏愛,他并非沒有過恨意。可是他念的書里面,沒有一本不講著要“忠孝雙全”的。即使是沈先生那樣武藝高超,瀟灑自若的人,對這些儒家的基本禮儀,也是恭謹有加的。他從來不知道蠻疆的毒,可以這么狠。
所以,他懵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又離云鳳遠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