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
黎明的曙光那么遙遠,縱然一心知道,就算此刻她期盼的陽光會灑滿這黑影重重的叢林,她也未必就真的能逃的過這一劫。
事實,她并不想逃。
可是心里的那些不甘,無法湮滅的恨意早已經侵蝕了她的身心,只是那些恨,就逼得她一步一步不放棄的向前跑著。
身后便是‘萬丈深淵’,她的親人,送給她的大婚禮物,便是那用陰謀編織的懸崖峭壁,想要將她毀滅。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摔了多少次,尖利的石頭,滿是利刺的荊棘早已經撕毀了她的衣衫,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每一次跌倒她都想說服自己放棄吧,身后的追兵不會放過她,她根本逃不出這無窮無盡的黑夜和這黑影婆娑的樹林。
可是每一次,在她以為自己不會再站起來的時候,她依舊邁著艱難的步子在樹林里奔跑。
那是求生的本能。
即便,此刻顯得如此的卑微。
終于,在她又一次跌倒的時候,早已經受傷的膝蓋還是被石子的棱角狠狠的刺疼了。
而這一次,她也終于沒能再站起來。
身后的人終于追上了她,刺眼的火把將她團團圍住,在這黑夜里原本能讓人感覺到溫暖的火光,此刻,只是照出了她的狼狽和絕望。
執著火把的人,都曾是她熟悉的。
可現在,他們的臉上,都掛著讓她心寒的冷漠,甚至有的人的嘴角還掛著嘲笑,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嘲笑她的垂死掙扎。
“陸一心,還真沒看出來,平日里讓你做著粗活,倒讓你變得能干了,這么能跑。你怎么不繼續跑了?”氣喘吁吁隨后追上來的女子,有著傾倒眾生的美貌,她說著話,走到一心的身邊,一腳踢在她的身上,宣泄著因為一心而讓她跑了這么多路的怒氣。
一心的身子只微微晃了一下,陸嬈是深閨的大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她的一腳對一心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的傷害。
可她對一心而言依舊是危險的。
她身邊的這些人,危險的是他們的拳頭。
而陸嬈,危險的是她的心。
陸嬈想干什么,一心心里清楚,她看了一眼四周,那些火光如今已經是為她點亮黃泉路的火種,跑不掉了,結局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她真的不會再逃了。
她慢慢的站了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經破爛不堪的羅裙,淡淡一笑。
“姐姐,從你和你娘來到陸家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什么都讓著你了。你為何一直都不知足?你若想要進宮,又為何非要我死不可?若你只是恨我,我娘又何錯之有?你們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她已經命不久矣,她臥病在床已經多日,你們就那么容不下她?陸嬈,你心胸如此狠毒,又有什么資格母儀天下?”一心摸著自己的胸口,她每說一句話心口就陣陣刺疼。
一次宮宴,一道圣旨。
便將她逼到如此絕境。
2
陸嬈刻薄的笑了起來,“有什么資格?我沒有資格,你便有了?陸一心,你又憑什么能得到皇上的垂青?當年若不是你娘憑著她的家世,橫刀奪愛,我才是陸家名正言順的嫡女。就只因為你,我娘淪為爹的小妾,直到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死了,她才能扶正,即便是那樣,你外祖父一家仍然處處刁難,就連你的名字,一心!你娘搶了別人的夫君,還妄圖讓他一心一意的對待她,她即便現在是陸夫人,可在別人眼里,她只是一個續弦。我仍舊是陸家的庶女,太后壽誕,我連去宮里赴宴的資格都沒有。如果我去了宮中,就憑你的樣貌又如何和我爭?只要你死了,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當朝的皇后,只能是陸家的人,沒有了你陸一心,我陸嬈就是皇后。我傾城之容,如何沒有資格母儀天下?”
說著,她又頗為得意的笑了一聲,“不過可惜,你是看不到我身披鳳袍的那一天了。放心,看在你我姐妹一場的份上,我會讓人給你多燒些紙錢的。我知道你聰明,不過可惜,如今陸家早不是從前你娘在世時候的樣子,再如何聰明,也只能像喪家犬一樣的在我面前。”
一心看著她,突然一陣劇痛從胸口蔓延開來。
她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那從背后穿透她身體的利劍正一滴滴的滾落著她的血液。
她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的就這樣而死。
不甘心三年之后,她才知道娘真正的死因。
陸嬈說她聰明,可她聰明過嗎?她愚笨的連娘真正的死因都沒有察覺到。
三年來,她為了不讓爹為難,委曲求全的討好著陸嬈母女,結果換來的是什么?
她并不想入宮,那尊貴的讓陸嬈向她狠下殺手的皇后之位,她從來都未想要過。
她從不想讓自己當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更不想和不計其數的女人去爭奪一個夫君,這一刻,她甚至連那個她根本沒有瞧過一眼的皇上都一起的恨上了。
她知道,那道封后的圣旨根本不是因為皇上垂青于她,而是大權在握的太后挑中了她,或者說,挑中了她的出生。
可是,今天她的結局,全都是拜他們所賜。
一心倒在了血泊中,汩汩的鮮血抹不去她的恨。
火光之中,她的眼睛不甘心的睜著。
陸嬈看著她睜大的眼,突然拔下了頭上的簪子,蹲下身子毫不猶豫的沖著她的眸子狠狠的扎了下去。
“大小姐,二小姐已經死了。”有人看不下去陸嬈對著一心的尸首還這樣的殘忍,底氣不足的說道。
“死了還這樣的看著我,死了還這樣的看著我.。”陸嬈一邊重復著同樣的一句話,一遍遍的舉起簪子再落下,直到一心的臉血肉模糊再也分辨不出她是誰的時候,她才喘著氣的扔掉了簪子。
她又踢了一腳一心,一心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她突然大笑了起來,“死了,她終于死了。哈哈哈.陸一心她終于死了。”
3
一心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看見陸嬈用簪子刺著自己眼睛的畫面。
她看見自己的鮮血從眼里流出。
她感覺到心口空蕩蕩的,沒有悲傷沒有痛苦。
一世就這樣結束了嗎?
明明就是結束了,明明她已經沒有任何的感覺了,可為什么,徹骨的疼痛會再一次的席卷她的全身。
再睜開眼,她茫然的看著面前的一切。
東倒西歪的桌椅,一群拿著利劍的侍衛正跨過尸體朝她走近。
這是哪兒?
那些求饒的聲音充斥在四周,又在慢慢的消弱。
因為那些告饒的人一個個的都死在了侍衛的利劍之下。
她的手上有粘稠的感覺,抬起手,發現自己的手上滿是鮮血,她的身邊也躺著一個尸體,十四五歲的樣子,血是她的嗎?
“將軍,這兒還有一個活的。”終于,屋里沒有了聲音,一個人拿著劍走到她面前,指著她回頭說道,一心看著他手里還滴著血的劍,只覺得一陣惡心。
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人給強行的拉了起來,“將軍。”
被稱作將軍的人走到她的面前,她茫然的抬頭看著他,一時間根本不知道這兒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面前的人她似是在哪里見過。
“你就是唐婉?”
一心看見他的眼里劃過一絲驚艷,又很快的將那不太合適的錯愕給掩埋了下去,目光清冷的看著她問。
唐婉?
一心在想這個人是誰,為什么他會看著自己問。
她是該搖頭否認的,可是這里的一切都讓她錯愕,包括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人,她只是兀自的發呆,根本不知道要作何反應。
“將軍,要如何處置她?”將一心抓起來的那個人問。
“先將她送回本將軍的營帳內,讓人好生的看管著,在讓魯大夫給她的傷口止血,叮囑魯大夫,此事不要張揚。你送她回去的時候,也小心著點。”楊宇峰知道,他該如對待其他人一樣的將這個唐婉斬殺在此,可是不知道為何,看著她的眼眸,他嘴里說出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一心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在了這營帳里。
她的脖子上纏著紗布,直到那個魯大夫來給她處理傷口的時候,她才明白,剛才她手上的鮮血其實根本就是她自己的,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脖子上有著刀痕。
營帳里已經沒有人了,一心看了一眼身邊放著的盛著水的銅盆,像是有什么力量推著她慢慢的走了過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什么,只是莫名的感覺促使著她這樣去做。
她身上的衣衫她從前也見過,是北遼的服飾,她記得自己的眼睛明明被陸嬈給戳瞎了,可是現在又什么都能看見了。
終于,她走到水盆邊,驚愕的看著水里倒映出來的那張臉。
她是誰?
白皙如玉的肌膚吹彈可破,精致的五官,仿佛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挑不出半絲的不妥之處,一心一直認為陸嬈是極美的,可是面前的女子,就是身為女子的她看見了,都覺得喉嚨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