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建國面對女兒這樣的提問，很淡定的岔開了話題“去洗手，吃飯了。”

“爸，沈林是您的兒子嗎？他是我親哥哥？”顧培沒接沒完，六歲正是刨根問底的時候，她必須要得知一個真相“他是不是我親哥哥？？？？”

“不是。”顧建國摔了飯碗，一片片，細小的瓷片躺在地上，像極了顧建國的心，支離破碎。顧培一激靈，本能的躲到了角落。

“當然不是，爸爸的孩子只有你一個。”顧建國忍著爆滿的血管帶來的壓力，還是溫柔的對顧培這樣說著。

“那媽媽的信呢？媽媽的信里說了什么？”顧培越來越對爸爸感到不滿，他似乎隱瞞了什么，那封媽媽的信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叫他一直不肯告訴自己，那封信里會和沈林家有關嗎？

顧建國，嘆了口氣，“哎。”然后自己抹著眼睛往小屋去抽煙了，吧嗒吧嗒的，一根接著一根，一盒就這樣抽完了，又開啟了第二盒，那一夜顧建國沒有合眼，似乎一夜之間他就老了許多，顧培從那之后不敢再提這個問題了，她怕顧建國難過，也怕自己失去唯一的親人爸爸。

在九十年代，流言足以讓這兩個家庭受盡委屈，體無完膚，顧培因為流言與沈林刻意遠離彼此，上了一年級的顧培，和上了二年級的沈林，倆人卻不再一起上學下學，沈林有時候緊跟著顧培下學回家，有時候在半路故意磨蹭會等她，可是小顧培都不為所動。

“誒，丫頭，我是你哥，怎么對你哥呢？”沈林有點小霸道，不過他只是想和顧培開玩笑，他沒有想到顧培瞥了他一眼，之后就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到了1996年，有人開始陸陸續續給顧建國說媳婦，給張莜芬介紹對象，他倆都不為所動，閑話又出來了，他倆就是相好，就是為了搭伙過日子，所以才拒絕和別人相對象，他倆就是背地里有勾當。

已經上了二年級的顧培開始叛逆，沒有媽媽的管教，她小小年紀學會了逃學，學會了不寫作業，學會了打架，學會了罵街，還學會了撒謊。

班主任對顧建國說：“你自己看看。”顧培的作業本干干凈凈的，什么都沒有，上面除了名字，什么都沒寫過“顧培家長，我知道你們家情況特殊，可是你再辛苦，也得要關心孩子的學習啊，孩子那么小，要是不好好學習，以后她還有什么出路呢？”

顧建國頭都抬不起來了，他只有低著頭“是是。”他沒想到孩子的成績會這樣，也沒想過一直膽小乖巧的顧培，會成了一個思想品德都有問題的問題孩子，這都是他這個當爸的錯。

“顧先生。”班主任最后又補充了一句“你們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我看顧培最近特別反常，上課總是走神。你知道的，這孩子其實很聰明，別耽誤了。”

顧建國接了顧培，帶著她到新開的叫肯德基的快餐店吃了她一直想嘗嘗的漢堡薯條，那一頓，干掉了顧建國大半月的工資。

“培培。”顧建國決定和女兒做朋友，倆人要心平氣和的談談“你告訴爸爸，你為什么不寫作業呢？最近爸爸覺得你變了。”

顧培，抓著薯條的手突然停住了，臉上對漢堡的渴望也淡了下來“我……”顧培答不上來。

“沒事，你邊吃邊說。”顧建國把薯條推到了顧培的眼前，“爸爸以后跟你做朋友，你跟爸爸說說。”

那天顧培說了許多，也問了許多，她是變了，以至于她那么痛苦，她自小親近的沈林哥哥忽然被人們說成是自己的親哥哥，她心里覺得別扭極了，還有人說媽媽的死是因為張莜芬，是因為她和爸爸相好，顧培覺得這一切都太荒唐了，這一年多將近兩年的時間，她一直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之間，她討厭同學，討厭學習，最后她大膽的提出來“爸爸，我不上學了，可以嗎？”

顧建國知道謠言會給顧培造成傷害，但是他不知道會這樣嚴重，他并不知道顧培會因為謠言想要放棄學習。

“是爸爸不好，顧培，爸爸沒有想到你會受到這樣的傷害。”顧建國最后無奈的說了這樣的話，結束了他和顧培在肯德基的對話。

這一天，放學回來的路上，毛蛋依著大樹，在顧培經過的時候，伸出腿絆倒了顧培，他壞笑著，顧培揉揉自己的膝蓋，惡狠狠的上前推了他一把，毛蛋長得高些，所以他覺得顧培這個丫頭太放肆了“你找死啊？”顧培惡狠狠的還補充了一句。

“大爺的。”毛蛋啐了自己嘴里的泡泡糖，上前擼袖子“丫頭片子還敢打人？你想怎么的？”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推著顧培的肩膀，往后推搡的過程，毛蛋掄起胳膊，照著顧培頭上給了一巴掌，這一巴掌下去顧培沒站穩，正好摔倒，后腦勺磕在了臺階上，后腦勺的鮮血一瞬間就流了出來。

顧培當時并不覺得疼，只是覺得后腦勺熱乎乎的，她用手一摸，才發現，原來后腦破了一個大口子，鮮紅的血就涌了出來，手上，后背，脖子到處都是，毛蛋傻眼了“對……對不起，是……是你自己磕的。”

“滾！”顧培只是狠命的說了這一個字。

毛蛋落荒而逃的時候正好撞上了沈林，當沈林踉踉蹌蹌站穩的時候，已經看到顧培流著血的樣子，“妹，這是怎么了？？？”沈林摘下書包，用校服裹住顧培的腦袋，背起顧培就往衛生院跑，衛生院不過兩站地。但是沈林人小，又背著妹妹，所以等到了衛生院已經天黑了。大夫趕緊把顧培放躺下，“這孩子怎么弄的，出了這么多血？”

顧培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處于昏迷狀態了。“趕緊準備縫合傷口。”大夫對著護士說著“不好，失血過多了，孩子又太小了，這樣下去有危險。”

“測測血型，準備給孩子輸血吧。”護士已經拿著尖尖的針管扎進顧培的小手臂上了，這個時候顧建國跟張莜芬都趕到了醫院，毛蛋的媽媽也來了“哎呀，真是對不起啊，我家那個死孩子不知道輕重的，真是對不住啊。”

“沒事。他也不是故意的。”顧建國為人老實忠厚，這門口的人都知道。

“毛蛋呢？”沈林紅著眼睛瞪著毛蛋媽媽，“毛蛋在哪？把我妹打傷了，我要砍了他的頭！！！！”

“你這孩子，說什么呢？”毛蛋媽不高興了“跟你有啥關系啊？再說是顧培自己不小心絆倒了自己摔在地上，才碰破了腦袋，關我家毛蛋啥事啊？就算要算賬也輪不到你，你小子算個啥呢？張莜芬！”毛蛋媽指著沈林對張莜芬說“你怎么管孩子的啊？啊？這么小就要砍了俺家毛蛋的腦袋，這誰教他的？有爹生沒爹管啊？？”

張莜芬在這個門口一直被人擠兌著，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誰隨便給她兩句，就夠她受一陣子的，句句話都是往她的心窩子里頭扎呢。

“誰是孩子家屬？”大夫這樣問著，顧建國說“我是我是，我是她爸。”

“你，進來驗驗血。”大夫領著顧建國進去了。

“你的血型不符合。”等了半個小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你們家女兒是RH陰性AB型血，你不是，現在孩子急需輸血，她剛才失血過多，現在是止住了，要是不及時輸血，有生命危險。可是這種血很罕見，一般一萬個人里也不見得有一個人是，我們血庫里也沒有這種類型的血。”

“那咋辦啊？？”顧建國有點急了，“那湊合湊合用我的不行嗎？”

“你當是啥呢？還湊合湊合？不匹配的血型輸入體內反而會要了孩子的命。你的肯定不行啊。你們趕緊去找找其他的家屬，看看誰的血型和她的一樣啊。”大夫下了最后的任務“如果不能盡快找到，孩子有生命危險啊。”

就在顧建國在原地轉磨磨的時候，沈林上前對大夫說“醫生，我是她哥哥，給我測測，我肯定和妹妹的一樣，我可以救妹妹。”

醫生看了一眼張莜芬，又看了看孩子，最后還是帶著他進去了。沒想到這一下子就困擾兩家和他們彼此數十年。罕見的血型，萬分之一的概率，加上沈林爸和顧培媽接連失蹤自殺，這一切聯系在一起，就足以讓猜測變為事實。

沈林就是那萬分之一里的孩子，他的血型也是RH陰性AB型血，跟顧培一樣一樣的，他給顧培輸了血救活了顧培，于此同時，張莜芬和顧建國都沉默了，倆人并肩坐在樓道的長椅上，誰也不跟誰說話。

毛蛋媽已經回去了，毛蛋的嘴是隨他媽的，但凡叫毛蛋媽知道的話，沒有不傳播出去的，從那一晚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顧培和沈林就是親兄妹，倆人有血緣關系，肯定是顧建國和張莜芬生的孩子，人們總是對于死者格外憐憫，所以一切想象都是在活著的顧建國和張莜芬身上。

“我瞧著，沈林那孩子跟老顧張的真像，肯定就是老顧的種。”等第二天兩個大人帶著倆孩子回到小胡同的時候，這樣的流言就已經到處都是了。

從此，沒有人會懷疑，顧培和沈林到底是不是兄妹，已經成了這里人盡皆知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