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由兩匹馬拉的、漂亮的、或者不如說有些華美的馬車輒輒地經過十四街,在巡查騎兵總部那座黑色要塞式建筑后面拐了個彎,向進附近一條寬敞的大道——它越過那些醉醺醺的、手舞足蹈的、狂歡中的市民,不急不徐地向中城區(qū)駛去;過了一陣,車輪下的石板路變得不再平坦,不過路面卻越來越寬,這個細節(jié)告訴車上的人,他們離中城已不太遠了。
再一個轉彎,內城城門就已遙遙可望。
站崗巡哨的兩三個衛(wèi)兵此時正靠在城門邊閑聊、插科打諢,當漂亮的黑色馬車破開夜色下的深霧轆轆行駛到他們跟前時,這些陛下的禁軍才抬起眼皮懶洋洋地掃了一眼——他們一看到那馬車上的紋章,再看了一眼馬車旁騎著馬的騎士,震了一下,馬上打起精神,刷刷一旁讓開。
馬車停都不停地朝內城外駛了出去,禁軍們至始至終都沒詢問一句。
馬車繼續(xù)前進,車廂內有節(jié)奏地震動著,伴隨著枯燥乏味的車輪滾動聲。艾倫偶爾向身側的女孩投去一瞥,然后又不著痕跡地轉向別的方向,假裝神情平淡地思考著接下來要考慮的事。
艾爾德爾夫人用漂亮的棕眼睛打量海倫,直看得后者紅著臉將腦袋埋到胸前;艾倫的母親心中對這個文靜的姑娘暗暗喜歡,“海倫嗎?記得那時你還只是個可愛的小女孩,但現在卻出落得如此美麗動人,連我都沒想到那天早上的客人就是你,”她微微一笑,“呵呵,我的兒子為了你可是迷得暈頭轉向?!?/p>
“媽媽——”艾倫低喊了一聲,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
海倫垂著頭,用蚊子般的聲音支吾道:“是的,媽媽?!?/p>
蘿蘿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精神,仰著小臉看著這一對兒,眼睛里點燃了兩團強烈的好奇之火。塔塔閉著眼睛坐在她身邊,手中捏著那根凝固有艾倫一滴血液的冰針,一動不動似乎是在冥思,對幾人的交談一如既往地漠不關心。
“海倫,阿姨能問你一些事嗎?”艾爾德爾夫人突然說道。
女孩有些緊張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輕輕點點頭,“恩?!?/p>
“海倫,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姑娘,也相信你對艾倫的愛是發(fā)自內心;但你畢竟出身自貴族家庭,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艾爾德爾夫人靜靜盯著這個女孩,“而接下來我們前往夏倫的旅途卻是漫長而辛苦,即使到了那兒,我們要過的日子可能也與你之前已經習慣的生活有著天翻地覆的差別;當然,我這么說并非是懷疑海倫的決心,但少女的夢幻總是與現實有著巨大的差距,因此無論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艾倫,阿姨都要問你,你是否仔細考慮過這些。”
“我——”海倫趕緊抬起頭。但在她說話之前,艾爾德爾夫人卻先一步止住了她,“別急著回答,”她笑著說,“應該先仔細想想,阿姨在出城之前還有很多時間聽你的答案,你不必著急,阿姨對你有信心?!?/p>
海倫張了張嘴,最后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媽媽——”艾倫低叫了一聲。
“艾倫,你很聰明,這是媽媽的自豪;但在這方面,媽媽比你知道得更多,”艾爾德爾夫人伸出纖細的手指理順艾倫額前的亂發(fā),“明白嗎,只有事先設想好如何應對的障礙,才是不會造成任何麻煩的障礙?!彼⑿χf道。
這時艾倫感到蘿蘿在旁邊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他側下頭看著這個小家伙,后者趕緊縮手,然后沖他吐了吐小舌頭。
“怎么?”他問。
小妖精卻是神秘地笑了笑,笑得咯咯有聲卻不肯回答。
※※※
“伯納黛特!我們干嘛要跑這么快啊……呼呼……好了,停!我不跑了,我……我……累死我了!”短發(fā)的女孩一把撐住兩個膝蓋彎下腰,極沒有氣質地喘起氣來,“今天晚上你太奇怪了,從開始遇到海倫的時候就是,好了,等她走了吧;過了……呼呼,過了一會你又突然神經兮兮地說有急事,拉……拉著本小姐就是一通瘋跑……呼呼!好吧,這次……這次,你……呼呼……你不說清楚,呼呼,我……我不走了!”
長發(fā)的女孩焦急地回過頭,沒好氣地瞪了自己的朋友一眼,“我的好比麗,求求你不要在這里耍大小姐脾氣好不好,沒有時間說了!你快跟上,不跟我就自己走了!”
“很重要……呼呼,很重要的事?”
“當然啦,不然我這么急干什么!”長發(fā)女孩急得跺了跺腳。
“那你又不告訴我是什么事?”比麗馬上問。
“沒時間解釋那么多了!”伯納黛特氣急,她一把拽起自己的朋友,也不管對方愿不愿意,拉著她就再次跑了起來。
“你……呼呼,你怎么老是這么獨裁……我不想跑啦,喘不過……呼,要死了啦!”一轉眼比麗的聲音就漸漸遠去了。
※※※
中城區(qū)已經遠離貴族的生活,馬車沿著凹凸不平的道路前進,分開狂歡的民眾,持續(xù)駛向外城;馬車內,艾倫、海倫以及他的母親仍在交談,而正當這個時候,一只壯實的、毛茸茸的大手掀開車窗的布帷,從后面露出半張巨大的牛腦袋——接著,是塞浦洛斯那粗獷的聲音,“海倫丫頭,還記得我嗎?”
海倫嚇了一大跳,等看清對方的相貌時才松了一口氣,她輕拍著胸口禮貌地問好:“塞浦洛斯……先生,你好?!?/p>
“哈哈,丫頭你也好!如我所料,非常勇敢!”牛頭怪放聲大笑,直笑得女孩重新垂下頭,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今夜第幾次被羞得低下頭了——當然,雖然表面窘迫不已,不過海倫心中卻充溢著甜蜜。
塞浦洛斯笑了一陣,接著又對艾倫說道:“艾倫小家伙,祈禱吧,偉大的七位先賢也暗暗庇佑著你!看吧,中城城門就在那前面,它的守衛(wèi)只有一隊紀律松懈的禁軍,”他拍了拍這馬車,“就憑著馬車,那些混蛋也不敢上來搜查?!?/p>
“沒有琉光騎士?”艾倫眉尖一挑。
“沒有。我和影手兄弟會的人在這里監(jiān)視老半天了。”
“太好了?!卑瑐愋闹幸凰桑钌畹赝鲁鲆豢跉?。
布帷被重新垂下,塞浦洛斯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安灰雎暋!?/p>
接著馬車繼續(xù)前進,走了一長段距離,然后艾倫感到車身輕輕頓了一下,車輪響聲停了下來。這時他下意識地側過頭看了海倫一眼,后者有些緊張,他馬上握緊她的手,遞去一個微笑。
艾爾德爾夫人笑瞇瞇地看著這對戀人。
“需要檢查嗎?”車外響起肖恩的聲音。
“啊!當……當然不用,”一個衛(wèi)兵馬上回答,“請稍等,我們馬上就為閣下開門?!?/p>
艾倫心中一松,海倫則是輕輕晃了一下;顯然,這兩位年輕人都松了一口氣。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嚴肅的喝問卻從外面?zhèn)髁诉M來:“為什么不檢查?。俊?/p>
馬車外,肖恩看到那個從守衛(wèi)小屋內走出來的中年人時,眉頭都差點擰到一堆兒去了;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問好道:“提拉斯騎士,節(jié)日快樂?!?/p>
他說這話時幾乎是在咬牙,他怎么也沒想到:這里的確是沒有現役的琉光騎士團騎士,但卻有一個前琉光騎士——而且是一個相當頑固的家伙,甚至頑固到在一場戰(zhàn)爭中因為堅持自己不殺俘虜的理念而得罪上司被革職——聽說他直到最近才重新升調,好了,現在看來恰好升調進了禁軍。
肖恩雖然知道提拉斯是個很正直的人,但這沒有用,因為他同時也是一個非常講究原則和法律的家伙,只要想想他曾經所干的那些蠢事,肖恩就能想象得出來今天晚上會是個怎樣的局面。
但偏偏這事也怪不得影手兄弟會情報失誤,提拉斯這個人也僅僅是在貴族那個小圈子里因他的頑固而小有名氣,他的頭銜不過是個小小的騎士長,背后剛沒有任何家族勢力;影手兄弟會的情報系統(tǒng)是絕對不會去注意這樣一個人的,更何況,這個小人物還在家中閑賦了大半年。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位騎士現在的職務是禁軍副隊長,而不是琉光騎士;并且,不同于那些地位低下的禁軍——他認得海倫。
“你也一樣,肖恩子爵;另外,代我向瓦倫大公問好。”提拉斯微微鞠躬,“之前你在陛下面前與我求情的事,非常感謝。”
“那么,可以放我們過了嗎?”肖恩滿懷希望地問。
“不行,”提拉斯斷然拒絕,“那怕是皇室的馬車,這個時候也要接受搜查?!闭f著,他踏前一步。
馬車內,艾倫深深地蹙起了眉頭,他右手悄悄伸向坐墊下——那里藏著他的常用的細劍;海倫緊張地攥著年輕人的另一只手,她的指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顯得蒼白,并且還在微微顫抖。
艾爾德爾夫人神色鎮(zhèn)定,有著與艾倫同樣冷靜;蘿蘿卻瞪大了眼睛,尖著耳朵好奇地傾聽外面的對話,至于她的姐姐,依舊是一副對周遭事物漠不關心的模樣。
“不能通融一下嗎,”肖恩嘆了口氣,他的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劍柄,“在這個盛大慶典中,為什么不能更寬容一些呢?車內是一些女孩子,我可不愿她們受到什么驚嚇。”
“這是法律,”提拉斯盯著肖恩,緊緊地抿著唇,“肖恩子爵,請下馬;我們只是例行檢查,保證不會驚嚇到任何人?!?/p>
“真是掃興,提拉斯騎士,很掃興?!毙ざ髯鲎詈蟮膰L試道,“你就這樣對待一個曾經幫助過你的人?那么沒什么,我很失望,好了……我也沒有游玩的興趣了,我們這就回去吧!就這樣,我們本來是乘著這個節(jié)日的機會出游,你卻使我們掃興而歸,那么——就這樣!”他一邊說,一邊假裝無奈地嘆了口氣。
“等等?!碧崂怪棺×诵ざ飨铝罨剞D的手勢。
“怎么,你還想要羞辱我嗎?”肖恩假裝憤怒地喊道。
“不!我只是想說,無論你前進或者后退,在那之前,你都要接受搜查,”提拉斯用懷疑的眼神盯著那輛馬車,一字一頓地說道。
肖恩哼了一聲,一下就挑起眉頭,他的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一旁裝作保鏢的塞浦洛斯也緊了緊手中的重錘,‘車夫’奎文的手則悄悄伸向兩邊的腰側。
劍拔弩張,這就是此刻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