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華最后一趟從山上下來,已是傍晚。嘭、啪,剛鉆出林子,就聽到附近傳來鞭炮聲。她想起上午唐青范的話,抬腿照烏龍屁股就是一腳:“快點,回去吃大餐!”
烏龍剛從山間小路邁上214國道,正邊走邊偷食著路旁青草,猝然挨踢,一下子噠噠猛跑起來。
快到項目部門前時,青華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母親,這才記起:這兩天只顧忙著運料,總覺得有什么事情忘掉,原來是忘記了給家里打電話。
這不大年三十自己還沒回去,家人肯定急壞了。這么想著,她對烏龍又是一腳,讓騾子先進院,自個則停在門外接通了母親電話。
當母親把王金保來家里催債、求親的事情講敘一遍時,青華憤怒了。“這個土財主,真是膽大包天啦!”她手握電話,恨恨地咒罵道,“都啥年代了,竟敢明目張膽跑來威脅。”
電話里傳出母親的聲音,“他家的婚事,你答不答應呀?”“要嫁你嫁,我不嫁,我的婚姻我作主!”青華沒好氣對著電話朝母親嚷。
“那欠他們家的錢,咋整?家里就一條牛,真要是被他們……”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青華杏眉一瞪:“他敢,等我回來解決,要是再來催,就讓他找我。”
“小楊老板、小楊老板?”青華正發火,里面唐青范見騾子都回來了,可她人還沒到,就站在院子里大喊。
青華急忙對著電話跟母親交待:“媽,你跟舅舅說一下,他的行李等過完年我再送去。這個春節我不回了,要幫人家馱材料,我自己在這里包了一些料子馱,好、先這樣。”
她匆匆掛上電話,答應著朝院子里跑去。“乒乒乓乓,嘭嘭、叭!”就在這時,震耳欲聾鞭炮聲響起。原來唐青范已經把年夜飯弄好,站在場院里放炮呢。
在項目部小伙房,唐青范端著酒杯起身道:“這杯酒敬你,小楊老板,辛苦了。讓我們為運輸任務早日完成干杯!”
青華也端上酒杯站起來:“唐工,我提個意見可以嗎?”她說。唐青范一臉懵懂:“是年飯不夠豐盛吧?沒辦法,工地就這條件,只能將就些。”
青華搖頭,不是。
“嫌我廚藝不好?我可是既能上天爬電桿,也能下廚做大餐的小神呢,你還沒吃,咋就知道不行?”不是不是,青華擺手。唐青范急了,那是啥,倒是說呀?
“你能不能,以后別叫我老板了?就叫小楊或者青華吧,老是老板老板的,聽上去多別扭!”青華說。
哈哈,你的意見,就這個?唐青范大笑,杯子往前一伸,口里說著“干了”,一飲而盡。
“對,就是這個!”青華還在那傻傻的站著。“喝呀”,唐青范提醒道。她這才反應過來,也將杯中的酒一口悶掉。
唐青范給青華碗里挾了只雞腿,又往兩人杯子里倒了些酒,這才說道:“這個簡單,來而不往非禮也,以后你也別叫我唐工,說實話,我連助理工程師稱職都還要一年才能評呢,現在只是個實習生。”
青華忙了一天,早上僅煮了點方便面,中午也只扒了幾口面,這全天干的又是體力活,現在早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她狼吞虎咽啃著雞腿,邊吃邊點頭。
“咱倆都一樣,目前還是白紙一張,工程師,那是人家劉經理他們那個級別才叫的。”唐青范說,你當面那樣喊我,讓人多難為情。
“這種吧,我以后不叫你老板,你也別喊我這公那母的了,咱們換個稱呼咋樣?”青華伸手,又拎起一只鴨腳,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
“對對,咱什么也沒有,咱都要努力奮斗!”她已經顧不上多說話了,嘴里都塞著肉呢。
“說得好,咱們都要努力,咱們都要拼搏,為了明天和理想……”
都是年輕人,唐青范一樣。幾口酒下肚,他也血往上涌。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他大聲背誦起最喜歡名言。
青華猛然鼓掌:“彩,你這話說的真好,我愛聽!”她給自己和唐青范杯子里倒上酒。
唐青范連忙擺手:“這不是我說的,這是《鐵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說的。”
“管他司機還是師傅,能煉鋼鐵的人,說明還是很厲害的。”青華沒有讀過這本書。加之干一天活累得半死,現在又兩口酒穿腸,她正沉浸在食物帶來的快感中。根本沒去細究這個奧什么基的究竟是誰。
“來來,咱就一起敬這個煉鋼鐵的司機一杯。”她說著站起來:“為他、也是為了我們的青春”。
講完舉杯悶下并豎起杯底。“一切都在酒里!”唐青范也一口吞下去。他沒有去細究青華的話,知道她沒讀過這書。
在這大年三十除夕之夜,他們兩個身處異鄉沒法回家的年輕人,其實需要的都是同一種感覺。一種親人般溫暖與關愛,以及其樂融融回家一樣的感覺。
唐青范又給青華碗里挾了塊魚肉,寓意讓她年年富貴、歲歲有余。接著,他求證似的問道:“哥這做飯的手藝,咋樣?正宗BJ風味烤鴨,吃出來沒?”
唐青范說到這一愣,隨即端起酒杯:“對了,我今年23,虛長你幾歲,以后你就叫我哥吧。”
“還有,既然整個上海人都是你家親戚,我了解過,咱BJ的清華大學也掛鉤扶貧你們縣,那我們北京人,也全都就是你們家親戚啦!”
青華此時已將鴨腳啃光,正使勁咬著骨頭。聞言拿起紙片,揩了揩嘴跟著舉杯道:“范哥,以后我就是你妹子,你做的烤鴨真好吃,可就是稍稍有點甜。”
唐青范一口干掉亮起杯子:“好勒,青華妹子。我們那做菜都興放糖,你們云南人不愛吃甜?”
青華燦爛一笑:“我們這的山野草民,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那種,更喜歡食物的本色,按流行說法叫‘重口味’!”
哈哈,兩人都開心大笑起來。唐青范又給青華挾上菜,并關切的問她。“今天一共運幾趟了?”
“六趟!”青華說,“上山水泥3噸,趁著天晴,明天計劃把水泥全部馱完,不然下雨就不好辦了。”
“既然我都是你哥了,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唐青范說,“哥一定全力以赴,為你服務。”
青華再次給兩人杯中倒滿酒,唐青范見狀乍舌:果然是民族,這么能喝。青華莞兒一笑,這點算啥呀。“我打小從睜開眼,我爺爺就就給我喂酒,他一口我一口。”她說。
唐青范駭然。
“范哥,我都是你妹子了,哪你也別客氣。”青華舉杯:“以后有啥要我干的,吆喝一聲就是。”她一仰脖喝光酒,抹一把嘴唇,豪氣干云。“小妹我一定,不折不扣完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并且唯你馬、馬頭是張!”
“阿哈,你哥我何時成馬頭啦?”青華突然冒出的這句半文言,令唐青范開懷不已。他假意正色:“不過說話可要算話哦,別到時候有事請你幫忙又推三阻四找借口。”
“范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干啥,你只要吼一聲就是”。青華一拍胸脯:“咱彝家人說話算數,若有半句虛假,天打五雷轟!”
唐青范又是一陣大笑。他見青華臉上有些泛紅,知道她已喝得差不多了,遂接過去道:“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
令他倆都沒想到的是,初次相逢時這句玩笑話,卻在三年之后一語成讖。只是兌現的地點,換成了世界屋脊XZ,不過那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