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薄霧中，鴻翎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向她走來。

鴻翎忙勒住馬：“浩空船長？”

只見浩空漣的左邊衣袖斷了半截，露出來的手臂紫黑腫脹，污血斑斑。他卻絲毫不在意傷勢，疾步上前一把抓住鴻翎的胳膊，問道：“鴻羽！你一整晚到哪里去了？”盡管態度粗魯，卻難掩擔憂之情。

鴻翎第一次見浩空漣如此緊張自己，反倒覺得歉疚起來，微笑道：“讓浩空船長擔心了，我已經沒事了。倒是您的傷是怎么回事？”

浩空漣哼了一聲，冷笑道：“沒想到細川三郎真的如你所說，將夜蒼穹的力量用于妖刀上，真是暴殄天物！若不是顧及你的安危，細川早已被我除之后快。”

“什么？您與細川三郎交過手了？”鴻翎吃了一驚，沒想到兩位船長竟會起正面沖突，而身為青龍宿主的浩空漣竟也被細川三郎的無名妖刀所傷。不行，不能任由細川三郎壯大下去，必須如杜先生所說的那樣，要慢慢地將船長和各大主事的權力集中到船王一人手中，但又不能手段太顯，若是逼得細川當真造起反來，局面就難收拾了。

“那無名刀雖是把極陰邪的妖物，但世上總有相克的利器可以對付它。倒是細川三郎身邊還有一名陰陽師助陣，此人要千萬小心……”猶未說完，浩空漣面色難看地按住左臂。

鴻翎忙讓浩空漣上馬：“船長，快回去療傷吧。”

“我沒事。”浩空漣斷然拒絕騎馬，轉身大步離開。

鴻翎緊隨其后，路上，她忽問道：“浩空船長，我的父親……是個怎樣的船王？”

浩空漣回頭看了看鴻翎，瞧出她似有心結，便答道：“趙淵，是個敢作敢為的男人，他從不會為自己做過的事后悔。”

“即使做錯了、傷害了他人也從不后悔？”

浩空漣冷冷地回答：“令尊曾經說過：王者，沒有對錯，只有成敗。”

鴻翎沉默片刻，仰天嘆道：“我明白了。”

回到大宅，鴻翎第一件事就是處置了善千代，換掉所有正室大院里的下人，將蝶姬完全孤立，軟禁與大院之中。臨別時她將藍鶯托付于白鷺，情深意切地說道：“娘，從今往后，你就把藍鶯這丫頭當作女兒來看待吧。”

白鷺心中一痛，拉著鴻翎的手，欲語淚先流：“我知道，為娘對不起翎兒……”

鴻翎輕掩母親的口，搖頭淺笑：“孩兒怎會怨恨娘？只是孩兒走后，這兒的事就勞煩娘替孩兒做主了。”

一只雪鷗停落在黑亮的桅桿上，銜落下一支紅翎箭，那是展清凝的緊急召回令。

展翼一行人只得離開薩摩，回到澎湖一帶與敖欽號匯合。

展清凝端坐在船長艙內，一邊悠悠然轉動著右手拇指上的扳指，一邊打量著展翼冷笑道：“喲，我們的神翼龍之子回來了，怎樣？船王印章和海神明珠到手了吧？還是把你姐姐霞兒帶回來了？快給你爹一個驚喜吧。”

展翼真受不了父親這種陰陽怪氣的態度。不過也難怪父親會如此，想當初自己執意要去薩摩尋找姐姐展霞，還彪悍地打倒父親換來自由行動的機會，如今卻一無所獲，只得忍氣吞聲，垂頭喪氣道：“孩兒無能，沒有得到船王印章和海神明珠，也沒有打聽到姐姐的下落。還害得一名船員傷殘，請船長處罰我吧！”

展清凝拍案厲聲喝道：“我當然要處罰你！你擅自行動違犯船規，理應重責軍杖一百，綁在桅桿上示眾三天！來人啊，把展翼拿下，拿軍杖來！”

見船長當真要處罰展翼，身為藥師的聶北斗忙上前勸道：“船長，船長，翼少爺肋下受了細川三郎的妖刀的傷還沒有痊愈，恐怕經不起一百軍杖，請船長從輕發落吧。”

父親的船隊一向紀律嚴明，法令如山，展翼不想因任何理由壞了規矩，今后難以伏眾，因而喝止聶北斗道：“不。觸犯船規就得受罰，沒有什么可姑息的。我自愿領罪！”

“什么妖刀？”展清凝上前扯開展翼身上包扎的繃帶查看傷口，果然，傷口處皮肉發黑，觸目驚心，與普通刀傷大不相同，即使有神翼龍的神力護體，看樣子沒個數十日也不會愈合。展清凝心里雖不忍，表面卻仍舊冷笑道：“呵，翼仁，你別以為僥幸打贏了我就天下無敵了，這回你領教了吧，你連區區的細川三郎都殺不了！今日你若連一百軍杖也禁不起，那更沒資格站在這艘敖欽號上了。”說完，就命手下把展翼按在地上，舉杖行刑。

軍杖下落得又急又重，等李雯龍趕來勸阻時，展翼已結結實實挨了數十棍。

作為展翼的兵法和劍術老師，四年朝夕相處下來，李雯龍對這個小自己十歲的海寇之子多少有些師徒之情。他提醒展清凝道：“船長忘了么，我們還有任務在身，不能再損兵折將了。不如給展翼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此話也有理。”展清凝總算找到一個臺階下，揮手命手下停止責杖，對展翼說道：“眼下就有一場戰要打，可沒時間給你養傷。江寧皇商劉公子一個多月前護送其妹妹遠嫁琉球，沒想到途中船隊被一幫舟山海寇所劫，海寇綁架劉公子兄妹要挾劉家重金孰回。誰知劉家付了贖金，那些海寇還不肯放人，又威脅官府釋放其頭目金蟠大老交換人質。一方面劉公子是江南顯貴，其妹又是平陽王妃的義女，他們要是有個閃失必定驚動朝野；另一方面又擔心金蟠大老的手下再次言而無信，得勢猖狂，江寧府十分頭痛，只得求助于我們。我們若是能平安救出劉家兄妹，今后在江寧的絲綢貿易就順暢許多，還能順便除掉金蟠大老這批海寇。”

展翼強撐著站起來，問道：“船長是想以此次綁票事件聯合官府剿殺金氏海寇？”

“當然，有何不妥？”

展翼道：“以往我們幾次聯合水師，都是對抗倭寇、紅夷等外賊，行正義之師，無可非議；可那金氏原是五峰的同盟，戰敗后雖淪落為流寇，但在舟山眾海幫中還有些地位，這些人最痛恨的就是朝廷水師和禁海令，我們若公然聯合水師打擊金氏，就等于是宣布與所有的舟山海幫為敵了。”

展清凝哼了一聲：“你的顧慮固然不無道理。但眼下的形勢容不得我們緩慢發展，這四年來，我們展家海幫以替朝廷平海患為名在兵與寇的夾縫中求得生存，必須加緊吞并各方海上勢力，方可早日與鯤鵬海幫抗衡。這次是個好機會，若與水師聯合能吞下金氏海寇這塊肥肉，將令我們實力大增，即使因此得罪其他海幫也無懼。再說，這些海商流寇一直以來彷徨無主，誰實力強他們就會趨附與誰。”

見父親主意篤定，展翼只得問道：“幾時，在何地交換人質？”

李雯龍道：“此事拖延久了，唯恐海寇殘害人質，于是我們和海寇代首領金蟒約定在今日太陽落山前，在廢棄的雙嶼港交換人質。”

展清凝指著航海圖道：“金蟒要求我們只派一艘小船帶金蟠大老登陸雙嶼，到時候由我和李雯龍負責押送人質上岸，等換回劉家兄妹后，埋伏在這附近的浙江水師就配合我們切斷金蟠大老他們的退路；與此同時，你則駕駛敖欽號帶領二十艘戰船從這里突襲他們在佛渡島的大本營。”

作戰方略商議定，離太陽下山還有兩個時辰。展清凝等人自去備戰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