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翎和浩空漣將垂死的金蟠大老送到海邊。雖然金蟒大老已什么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但那撲面而來的熟悉的海風(fēng)輕拂著他僵死的身心。他用盡最后一口氣,在沙地上劃下了一個字。
“刀?”鴻翎看后先是不解,轉(zhuǎn)念一想,問道,“莫非前輩指的是龍涯刀?”
金蟠大老像是聽懂了,又抬手指向西南方。
“您是說龍涯刀在蓬萊島?”
金蟠大老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淺笑,向后倒下去,涌上來的潮水很快將他的尸體沖走。大海,便是他最后的歸宿。
海葬了金蟠大老之后,浩空漣不由分說,把鴻翎扛起來就走。
鴻翎吃驚地叫道:“浩空船長?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浩空漣哼了一聲,說道:“你還要逞強到幾時?若再這樣撐著走下去,你這輩子就成瘸子了。”
鴻翎無言以對,她心里清楚自己小腿上的傷確實再難以邁步,只得由浩空漣背著,翻越蓮花花瓣一般連綿的山巒。
途中,鴻翎忍不住好奇地問道:“船長你三百年前來過蓮生島?在這里發(fā)生過什么事?”
見浩空漣沉默不語,鴻翎又問道:“船長收集海神明珠是為了解除永生之咒,對嗎?可是,以船長所擁有的能力,即使再難的事也可以靠一己之力辦到,何必要借助船王之力?又為什么選中我……”
“鴻羽,不要對我的事刨根問底。”浩空漣冷冷地打斷她,“等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告訴你一切。但不是現(xiàn)在!”
說話間,前方一潭由山澗匯聚而成的綠水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開闊的水面上漂著一層蓮花和綠萍,不知深淺,無橋,也無船可通。
撲通一聲,浩空漣突然手一松,將鴻翎拋入水池中。好在岸邊的水只深及腰際,但毫無防備的鴻翎還是嗆了一口水,全身盡濕,她又驚又怒地朝浩空漣叫道:“你干什么呀!”
浩空漣笑著解釋道:“這池子里的水對你的傷有好處。”
鴻翎這才發(fā)現(xiàn),經(jīng)這冰冷的泉水一泡,先前又紅又腫的小腿恢復(fù)了正常,徹骨的疼痛也漸漸消失。原來這一池蓮花浮萍具有凈化污毒的藥性。再看此地的景致極清幽,與之前的濁之蓮生界比起來,宛若仙境,莫非他們已經(jīng)到了清之蓮生界?
鴻翎站起身來,正尋思著如何涉水,忽聞蓮花池中傳來婉爾的笑聲,說道:“呵呵,看來這回我們幫主賭輸了呢。”
只見一個女子以蓮葉為舟,撐篙而至。人如其聲,嫵媚妖嬈,身姿婀娜,珠釵步搖,霞披飄飄,暗香浮動。那女子款款作了個揖,笑瞇瞇地對二人說道:“妾身玉蓮,奉貔貅海幫薛幫主之命,前來迎接鯤鵬海幫的貴客。請上來吧。”
玉蓮伸出船篙,將鴻翎拉上蓮葉舟,隨即浩空漣也跳了上去。這蓮葉看著輕薄,卻能承載起三人的重量。一篙點開,蓮葉舟便悠悠前行。
鴻翎擰干衣裳上的綠水,問玉蓮:“你剛剛說什么賭輸了?”
玉蓮嬌笑道:“我們幫主最好和人打賭,且從未輸過。這回他又同開元海幫和洪武海幫的兩位幫主打賭,看船王能不能活著從濁之蓮生界出來。沒想到竟輸了,還陪上了一個使者的性命。”
鴻翎不悅道:“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若是我們幫主贏了,您與您的同伴都得任由他處置。若是輸了,您還有談判的余地。”
此時,蓮葉舟已行將過半,遙遙可見岸邊停著一艘精美的畫舫。鴻翎抬高嗓音說道:“是嗎?既然各位幫主這么愛賭,愿不愿意陪在下玩一個更大的賭局?”
舫中三人聽聞此言,都站了起來。其中一個白袍男子哈哈大笑道:“哦?鯤鵬船王想怎么賭?”
蓮葉舟漸漸劃近,鴻翎看清了說話者的相貌:這是個英姿颯颯的男子,不過而立之年,身材魁梧,面如冠玉,目似明星,話中含威,笑里藏刀。站在他身旁的另兩位則都是年近花甲的老頭兒,觀其裝扮、風(fēng)度也不是泛泛之輩,氣勢卻被他壓下去半截。
玉蓮向鴻翎二人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貔貅海幫的薛振航幫主。左邊這位是開元海幫的李智幫主,右邊這位是洪武海幫的周文信幫主。”
薛振航上下細細打量鴻翎一番,笑道:“若是早知道鯤鵬船王趙鴻羽是這等秀麗人物,我斷舍不得把你困在濁之蓮生界。方才鴻羽公子說要玩一個更大的賭局,我等洗耳恭聽。”
“在此之前,我要先確認家叔趙源的安危。”
一旁的玉蓮嗲聲道:“船王不必擔(dān)心,源公子正在我特意為他安置的溫柔鄉(xiāng)里享福呢,怕是你拉也拉不走。”
鴻翎臉色一沉,盯著薛振航說道:“我再說一遍,我要先見到家叔趙源,還有與我失散的其他船員。”
薛振航輕笑道:“源公子他們就在這條船上,有請鴻羽公子和浩空船長。”
鴻翎和浩空漣登上畫舫。舫內(nèi)的廊亭十分寬敞,三面垂掛著淡紫色的輕紗幔帳,隨風(fēng)拂動,縹緲如煙,三位幫主圍坐在一張八仙桌前品酒,四角上各有兩名美姬,或撫琴,或煮酒,只覺仙樂飄飄,香風(fēng)陣陣,不禁令人迷醉。浩空漣悄悄掐了鴻翎一下,耳語道:“這里的香氣會迷魂,別吸入太多。”
“浩空船長先在此稍坐片刻。”薛振航挑開一邊的幔帳,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鴻羽公子隨我這邊請。”
原來這幔帳之后還有幔帳,將一條長廊層層隔斷,人如在云中穿梭,不知究竟深幾許?終于,一道極華美的垂簾門拉開了一個紙醉金迷的天地:門里是一間金堆玉砌的大花廳,畫梁上懸掛的七彩蓮花燈將整個廳室映照得異彩斑斕。廳內(nèi)十幾張沉香木的短榻、胡床上橫七豎八地歪著幾十個男女,鼻子就著一只精制的琉璃西洋小壺不知在吸聞著什么,全都是一副醉眼迷離的神情;腳踏上和地板上也懶洋洋地躺著不少男女,一個個放蕩形骸的模樣,令鴻翎羞于目睹。雖說鯤鵬海幫的敖順號也是個縱情聲色的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卻從不曾有過這般荒淫媚惑的景象,既令人生厭,又教人沉淪。
滿屋彌漫著異香的煙霧,鴻翎緊記浩空漣的警示,不敢吸入這香霧。她從這群醉生夢死的男女中看到了趙源——他正慵懶地躺在美人懷中,一只玫瑰色的小壺始終不離手,時不時吸上一口,舒適地打個呵欠,方來了些精神,與身邊的俊美男女調(diào)笑一番,渾然不覺鴻翎已近在眼前。
鴻翎壓住一肚子的怒火,拉著趙源的手,說道:“源叔,快跟侄兒離開這里。”
不料趙源甩開鴻翎的手,迷著眼睛瞧著她,像是不認識她一樣,懶懶說道:“我哪里也不去。”說完,鼻子湊近壺口,又深深地吸了一下,爾后,還樂顛顛地朝著鴻翎噴了一口煙霧,笑道:“美人,要不要也來一口?”
這小壺里一定裝著某種迷幻藥!鴻翎忙用袖子捂住鼻子,惱怒地一手打掉趙源手里的壺。趙源像丟了命根子似地就要去拾,卻被鴻翎拽住,死活往門外拉。
那趙源急了,不知哪來的一股蠻力,一掌推開鴻翎,從地上拾起玫瑰色小壺,寶貝一般揣在懷里,依舊歪倒在胡床上。
鴻翎肩上受了趙源重重一掌,直后退了好幾步,又是驚,又是氣,也顧不上疼,發(fā)起狠來,沖上前去狠狠給了他一耳光,喝道:“你給我清醒一點,睜大眼睛瞧一瞧我是誰!”
這一耳光還真有點管用,趙源被扇得眼冒金星,捂著火辣辣的臉龐,如夢初醒,詫異道:“鴻……羽?”
“是我!快跟我回去。”鴻翎趁他略清醒了些,軟硬兼施地要帶他離開這里。
兩人快到門口時,薛振航突然冷笑道:“源公子,你要離了這里,就再也得不到‘修羅香’了。”
趙源驟然止步,面如土色,忙撇開鴻翎,爬滾到薛振航面前,拉著他的衣角哭求道:“不!不行!我不能沒有‘修羅香’。你快給我,求你了!”
“源叔!”鴻翎不敢相信趙源竟會中毒如此之深,變得這般毫無尊嚴可言。
“你若想要‘修羅香’,就照我說的去做。”薛振航不懷好意地指著鴻翎,對趙源說道,“給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