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閏號是鯤鵬海幫中四大巨艦中最擅長偷襲的戰(zhàn)船。因為船身、桅桿所使用的涂漆添加了一種來自紅海某島國的珍稀油脂,使得整艘船的顏色和海天渾然一體,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敵人也難以察覺敖閏號在海面上的行蹤。它就像是隱伏在海上的危險狡詐的獵手,隨時會襲擊毫無防備的獵物。
轉(zhuǎn)眼間,展清凝旗下就有七八艘戰(zhàn)船遭到敖閏號的火器襲擊,或重創(chuàng)或損毀。但見暗箭傷人,卻不見敵船形影,好在敖欽號如今是上古龍鯨的宿主,對大海上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有著敏銳的直覺,能自行避開敖閏號的偷襲。
展清凝在鯤鵬海幫多年,對敖閏號的優(yōu)劣相當(dāng)了解。此船是趙淵和細川家合資在坊津港制造的最后一條巨艦,屬于五百料的東瀛安宅炮船,隱形是它最大的優(yōu)勢和威脅,但同時它也是四大巨艦中防御力最差的戰(zhàn)船,其船員兵力和武器裝備都不如敖欽號和敖廣號。展清凝憑借豐富的海戰(zhàn)經(jīng)驗,從風(fēng)聲浪動、鉛彈射程中,漸漸判斷出敖閏號的動向,用赤霞丹命令敖欽號朝著子癸針方向沖去。
細川三郎還未弄清自己的隱形船怎么會暴露方位,敖欽號就像一只兇猛的大魚撞在敖閏號的左舷上,這樣的撞擊力足以震裂大船的龍骨。然而,出乎展清凝意料的是,敖閏號并不像普通的安宅船那般脆弱,有巫師給船下了一種叫做“漩渦”的咒術(shù)。這種巫術(shù)使船體表面形成像海洋的漩渦一般的防護墻,能吞沒一切外來的攻擊,甚至是威力強大的炮彈!若不是敖欽號更加龐大,也會被吸進漩渦之中。
如此一來,敖欽號的火力優(yōu)勢就無法對敖閏號造成致命打擊,水族宿主也無法接近敖閏號。除非能破除咒術(shù)。
展清凝絕不會坐以待斃,他盤旋在敖閏號上空,找到了!站在細川三郎身后的一個陰陽師打扮的男子就是下“旋渦”咒的人。
鴻翎冒險讓邢天帶著她攔在準備飛掠突擊的展清凝面前,勸道:“展船長!我們這樣鶴蚌相爭,恐怕讓朝廷作收漁翁之利。如果您愿意休戰(zhàn)歸降,仍然是我們鯤鵬海幫的梁柱之將,過去的事就一筆勾消了,如何?”
“歸降?一筆勾消?”展清凝仰天大笑起來,“小鬼,你說得輕巧!四年前我女兒的命、還有湄洲父老鄉(xiāng)親的命,這份血債難道是一句話就能償還的?你再看看今日海面上漂浮的尸體,幾乎都是與我出生入死的船員,僥幸生還的弟兄告訴我,你的人已經(jīng)血洗了佛渡島!”
什么?鴻翎順著展清凝所指之處看去,佛渡水道上滿是船只的殘骸,黑色的旗幟燃燒成灰燼,傷痕累累的戰(zhàn)船逐漸沉沒海底,死去的和垂死的船員隨波逐流,鮮血染紅了海水。再看佛渡島上,更是一片殺氣沖天的血光,硝煙烽火之中,原先插在堡壘上的展字旗紛紛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鯤鵬旗。
怎么會這樣?她并沒有想要趕盡殺絕呀。如今已無法挽回了!和解成了泡影。
“砰”地一聲,敖閏號上不知是誰拉響了火繩槍,差一點擊中展清凝的身體。
展清凝頓時暴怒起來,沖著鴻翎喝道:“小鬼!休要假惺惺地勸降,我展清凝絕不會承認你這個徒有虛名的船王的!”說完,掌風(fēng)掀起狂風(fēng)氣浪將邢天沖開百米之遠。
邢天為保護鴻翎而負傷,在云幻之術(shù)的庇護下才總算躲過展清凝的追擊,迫降在佛渡島岸邊。
鴻翎見邢天的翅膀變回手臂后,血流不止,擔(dān)心地問道:“邢天!你不要緊吧?你流了好多血?!?/p>
“沒事。”邢天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條包扎住傷口,盡管嘴上不說,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暫時是無法飛翔了。
鴻翎攙扶著邢天登上佛渡島的堡壘,放眼望去,戰(zhàn)況之慘烈令她觸目驚心。留守佛渡島的五百余名船員幾乎全被細川三郎手下的一千倭兵剿殺怠盡。
展翼,你在哪里?會在這些血肉模糊的尸體當(dāng)中嗎?
敖閏號的風(fēng)間大副前來稟報:“稟報船王,我們終于抓住了敵方守城的將領(lǐng)?!?/p>
當(dāng)手下將一個身負重傷的人壓到鴻翎面前時,她呆住了。
他不是展翼。但她認得這個人,他正是那次在展翼的黑帆巡座船上,為自己驅(qū)除鬼咒的孿生兄弟之一!
聶南辰見到鴻翎,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我是女的!他知道!四目相交,鴻翎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要變得僵冷。
風(fēng)間大副問道:“船王,該如何處置他?”
“你?你是鯤鵬海幫的船王?!”聶南辰簡直難以置信。
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令展翼魂牽夢繞的翎姑娘嗎?還記得那天,她身中鬼咒被展翼帶回船上,是我們救了她一命呀??伤袢眨瑓s帶領(lǐng)倭兵滅我海幫無數(shù)弟兄!展翼,鯤鵬船王不是當(dāng)年與你同乘敖廣號的少年嗎?怎么會是她?會是這個令你傾心的女子?天?。∪绻@一切都是真的,她騙了你呀,展翼!
“船王,該如何處置他?”大副再次提醒鴻翎。
聶南辰由震驚轉(zhuǎn)為深切的悲憤,他拼命掙扎著想要撲向鴻翎,嘴里狠狠罵道:“可惡!你這個可怕的女……”
極度的驚慌和恐懼令鴻翎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地叫著:“殺了他!殺了他!”
寒光一閃,鮮血噴濺,劊子手的屠刀幫她永遠封住了聶南辰的口。
結(jié)束了。她殺死曾經(jīng)救過自己的人,殺死展翼最信任的戰(zhàn)友,以保全自己的秘密。可是,鴻翎一點都沒有感到慶幸,更沒有勝利的喜悅,相反的,她感到心像被挖空了一大塊,添滿了沉重的血債。
話分兩頭,且說展翼從昏迷中漸漸醒來,一睜開眼就看見凌波歪著腦袋湊得很近地瞧著他,紅紗燈籠給她的臉映染上一層紅暈。
見展翼睜開眼睛,凌波一下子躲得老遠,叫道:“爺爺,爺爺!他醒了!”同時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展翼坐了起來,發(fā)覺自己還在崖上,右肩的傷已經(jīng)經(jīng)過醫(yī)治,不那么疼了。抬頭又見一位長眉鶴發(fā)、仙風(fēng)道骨的青衣老者坐在山崖邊秉燭烹茗。
展翼忙站起來,行禮道:“晚輩展翼,拜見諸葛前輩。”
諸葛玄捧起白瓷茶碗,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龍涯刀,原是本幫開創(chuàng)元老——龍四爺?shù)膶毜?。自從龍四爺死后,龍涯刀幾?jīng)易手卻始終沒有找到與之匹配的使用者。如今,龍涯刀選擇了展少俠作為新主人,想必少俠定屬人中豪杰。只是,老夫敢問少俠,得此神兵利器將為何而戰(zhàn)?為誰而戰(zhàn)?”
為何而戰(zhàn)?為誰而戰(zhàn)?
展翼怔了一下,回答道:“以南海龍王之名,除賊寇,平?;?。我們一直以來就是為此而戰(zhàn)?!边@是他最崇敬的父親告訴他的,一定就是正確的答案吧。
諸葛玄輕輕一笑:“除賊寇,平?;肌D悄隳芨嬖V我,你所除的寇都是些什么人??;家蚝味??又如何從根本上平息?南海龍王的巡海使者難道擁有制裁的權(quán)利嗎?”
展翼徹底被問倒了。這些的問題是那樣尖銳,無一不搖撼著自己一向堅持的信念。就在他陷入困惑,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大風(fēng)驟然而起,送來一絲硝煙氣息;夜將盡而天未明,在昏暗的暮色下,他驚訝地望見佛渡島方向的天邊染上了一片不詳?shù)募t光。
“糟了!佛渡島遭到襲擊。諸葛前輩,晚輩必須立刻前去支援,告辭!”展翼匆忙就要走。
“站住?!敝T葛玄放出神隱紙鶴阻攔展翼,平靜說道:“蓬萊島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你還沒回答出我的問題呢。如果你致意要離開,就給我把龍涯刀留下?!?/p>
“不行。大戰(zhàn)當(dāng)前,我不能坐視不管!”展翼試圖沖破紙鶴的束縛。
“展少俠?!敝T葛玄紋絲未動,卻在意念之間加強了紙鶴的法力,“南海龍王的巡海使者或許沒有制裁海上紛爭的權(quán)利,而龍涯刀卻有!因此,老夫不希望刀的新主人為了功名利祿而迷失心志,為了恩怨情仇而揮刀嗜殺?!?/p>
“放心吧,前輩,我只為我要保護的人揮刀!”展翼將手中的瑤琳仙草丟還給諸葛玄,說道,“若我食言,持刀用于邪道,前輩就把這株仙草毀掉吧!”
沒有了瑤琳仙草,他將活不過明日日落。這個少年是在用生命以示誠意嗎?諸葛玄無意再強人所難,放展翼離開。仰望天空,一大片異樣的積云正醞釀著風(fēng)暴,他幽幽長嘆道:“要變天了?!?/p>
不多時,狂風(fēng)果然越吹越勁,激起驚濤駭浪。兩艘巨艦卷入暴風(fēng)驟雨中,戰(zhàn)斗愈加艱險。
敖閏號上的漩渦之咒術(shù)還未解除,展清凝的雙翼卻已中了宮真一的巫術(shù)之箭,被腐蝕得殘破不堪。失去飛行能力的他跌落在敖閏號的甲板上,數(shù)十把武士刀齊齊向他劈砍過來,卻如同以卵擊石,夜行神鷹宿主的金剛不壞之身將刀刃悉數(shù)折斷,驚得一船海寇不敢再冒犯。
只有細川三郎提著無名刀上前迎戰(zhàn)道:“鯤鵬海幫的戰(zhàn)神果然厲害呀!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身子硬,還是我的刀快!”
若是在空中,展清凝還有足夠的余地避開無名刀的妖冶刀鋒,可是在敵人的船上就難說了。而且,陰陽師宮真一不知何時暗中布下了魔蝎陣法,罩在陣中的展清凝四肢如同被巨蝎的毒針牢牢釘住,痛楚不堪。如此一來,形同任人宰割。細川三郎一刀砍在展清凝的左肩上,雖不見外傷,卻能吸取力量,令他越來越虛弱。加上黎明將至,縱使天色混沌不開,夜行神鷹的神力也會削弱不少。
見展清凝的臉逐漸恢復(fù)了人形,細川三郎再次高舉起無名刀,這一次,他相信定能刺穿展清凝的身體!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團火球突然從天而降,撞在敖閏號的主桅桿上,熊熊燃燒的桅桿朝著宮真一猛然倒塌下來。宮真一慌忙避開,幸免于難,但這一分神,魔蝎陣法也隨之解除,展清凝得以從魔陣中脫身。
眾人驚見火焰中走出一名少年,收起烈焰一般的龍翼,拔出了手中的直刃長刀。那刀身在火光中熠熠生輝,刀尖一挑,火焰即刻幻化作赤龍撲向細川三郎。細川三郎忙用無名刀招架,黑龍與赤龍相互撕咬,勢均力敵,流火四濺,殃及四周的船員,引火上身的海寇慘叫著在甲板上打滾,點燃了船帆,火勢很快在敖閏號上蔓延開來。
“翼仁!”展清凝見到展翼前來救援,喜出望外,似乎看到了轉(zhuǎn)機,“你對付細川,我要把這礙事的陰陽師除掉!”說完,他箭步殺到宮真一面前,速度快得容不得對方有半點施法念咒的機會,一掌重擊在陰陽師的胸口上。宮真一吃了這一掌,頓時五臟俱裂、筋骨盡碎,口吐鮮血跌下船去,淹沒在翻卷的浪濤里。
漩渦之咒總算消失了,展清凝喜不自禁:“哈哈!敖欽號!準備開炮擊沉敵船!”
可就在這時,突然電閃雷鳴,大雨滂沱,澆滅了差一點燒毀敖閏號的大火,同時也使敖欽號滿船的火器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展清凝立于*之中,指天怒吼一聲:“可惡!老天你長不長眼?!”
大雨對屬火性的神翼龍宿主皆十分不利,展翼在雨水中難以操縱真火之術(shù),變得與常人無異,且他卻尚未領(lǐng)悟龍涯刀的精髓,十成威力也只得施展五成,與細川三郎純熟老辣的暗邪刀法交鋒,竟稍遜一籌。
雙方正戰(zhàn)得難解難分,敖欽號負責(zé)偵察的神鳥宿主為展清凝帶來更加不利的戰(zhàn)報:“船長,敖廣號往這邊來啦!”
展清凝心中一涼:難道說,李雯龍那邊也失敗了嗎?如果敖廣號趕來,我等可就腹背受敵了。天時不利,收復(fù)佛渡島已無望,撤退迫在眉睫,可是,眼前的情形,只容得一人離開。
展清凝空手接住無名刀刃,掌力一推,將細川三郎震得后退十幾步,趁此間隙他速將鑲嵌有赤霞丹的船長扳指塞給展翼,大聲說道:“翼仁,快把敖欽號開走!快走!”
見父親兩掌已受重傷,勉強再戰(zhàn)必然兇多吉少,展翼如何能答應(yīng)?
“不!爹,我掩護你走!”
展清凝用力推開他,吼道:“混蛋!你認為我會輸嗎?不!我展清凝從來不曾輸過!今日我定要親自手刃細川這個倭寇,以命抵命,血債血償!而你!現(xiàn)在就是敖欽號的船長!難道你要置全體船員的安危而不顧嗎?快走!”
暴風(fēng)雨越是來得猛烈,展清凝越是戰(zhàn)得狂勇。他傾其一生與天斗,與人斗,什么樣的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神鬼奇兵又奈我何?寶刀未老,英雄無畏!
而敖欽號不能沒有掌舵人。只要船在、人在,還可以卷土從來。
展翼明白海上的生存法則。他只得返回敖欽號上,高舉著船長扳指,命令道:“撤退!”
敖欽號發(fā)出巨鯨的啼鳴聲,在暴風(fēng)雨中撤離。展翼悲痛地看到,他的父親身中數(shù)箭依然戰(zhàn)斗不止,無名刀刺進他的胸膛,一刀,又一刀,狂獅發(fā)出瀕死的咆哮:要死,也要和敵人同歸于盡!他緊拽著細川三郎一起跳入海里,悲壯地沉沒。
永世不得入水?讓這愚蠢的詛咒見鬼去吧!他,展清凝,生于海,死亦應(yīng)當(dāng)葬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