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一刻還金碧輝煌的宮殿，在這一刻就被大火包圍。轉眼間，皇宮里最為奢侈的蕭宮，就被吞沒在火海里。

然而，這樣一座華麗的宮殿，被大火燒著的時候，周圍卻出奇地安靜。沒有奔跑呼叫的宮人，沒有提水救火的護衛，皇宮里一如既往，甚至還能聽到太后宮殿里，那些受寵的伶人，“依依呀呀”哼唱的聲音。

被大火包圍的宮殿里面，卻出奇地安靜。光潔如鏡的大殿上，倒映著炙熱的火海，猶如一朵繽紛的花朵，在這座宮殿里悄然綻放，空靈虛幻。

大殿中央，臥著一個紅衣女子，正陷入昏睡中。一頭烏黑的長發散在腦后，露在外面的那半張側顏，看起來極美，眉目如黛，肌膚如雪，五官精致，讓人見了不禁忘語。在她的旁邊，有一只小巧玲瓏的淺青色蓮花香爐，里面升起裊裊青煙，香味甜膩而悶人，縈繞在女子周圍。

突然，女子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緩緩打開，像是蝴蝶的羽翼，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但那本該星眸燦爛的眼睛里，卻露出些許迷茫，些許呆滯，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

當她緩緩從地上坐起來的時候，發絲向后，露出另外半張臉。令人震驚的是，那半張臉卻出奇得丑陋，臉上皮肉翻飛，像是用滾燙的油澆筑過一樣。

一半容顏絕美，如仙如夢；一半容顏丑陋，猶如惡鬼。

這時，任誰也認不出來，眼前這人竟是止瀚國歷史上，鼎鼎頂頂有名的毒妃——蕭淑人。

突然，她眼睛里迸射出兩道怨恨的精光，臉上恢復清明，昏迷前的記憶，像潮涌般向她撲過來，兜頭將她淹沒。

昨天夜里，太后惡夢，心緒不寧，于是皇后進言，勸皇帝去岐山，替太后祈福。所以，今日一早，皇帝便在皇后的陪伴下，前往了岐山。

可誰也沒有想到，皇帝剛一離開皇宮，太后就親自帶了人，來到她的蕭宮，當眾頒布她的三條罪狀——

罪狀一，作為先帝遺妃，不遵禮儀，用香迷惑當今皇上。

罪狀二，向皇上進讒言，挑撥帝后關系，并令皇上與太后母子失和。

罪狀三，與叛王穆蘇，有染。

與叛王穆蘇有染，有染……

三條大罪，明明白白地寫在賜死她的罪狀上，上面同時蓋有太后和皇后的印章，顯示著這份罪狀的分量。

在太后當眾念完她的罪名后，宮人們一哄而上按住她，一張微濕的帕子堵住她的口鼻，腦袋缺氧，她很快就暈了過去。

在昏倒之前，她看到太后那張得意的嘴臉，非常得……刺眼。

“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刺耳尖銳的笑聲，充斥著整座大殿，似乎在這一瞬間，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臉上爬滿了濃濃地恨意，使得那半邊絕美的側臉也跟著扭曲，整個人猶如地獄來的羅剎惡鬼。她的視線落到旁邊那鼎蓮花香爐上，眼睛里閃過一道狠戾的光芒，猛地出手，將香爐打翻在地，香塊從里面滾落出來，那種甜膩的味道一下子全都散發出來，聞了讓人胸悶。

失魂香，失魂香！他們為了對付她，竟然用了失魂香！

哈，這又何必呢？

想要她死，其實很容易，又何必用上這么名貴的香？

她們，還真是看得起她啊。

她有罪？

難道，他們就是無辜的？

她走到今天，還不是被他們逼的！

她的臉，是被誰毀的？

她是如何被算計進了皇宮，又是如何這么一步步，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哈——

不錯，都是拜他們所賜。

十六歲以前，她是鄰國皇帝最寵愛的女兒，是舉國上下最驕縱的公主；十六歲的時候，她來到了止瀚國，邂逅了兩個男人，后來那兩個男人，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痛苦。

她愛的那人，以愛之名，利用她，讓她遍體鱗傷；愛她的人，以愛之名，囚禁她，斬斷她的雙翼。

這一世，她活得痛苦，活得卑賤，活得窩囊，只為了愛一個男人。

可她終究活著，就連穆蘇死了，她也還活著。

“若能重來，若能重來……穆蘇，若能再重來一世，你我定然相見不相識，我再也不會對你動情，哪怕一分一毫！而那些今生欠我的人，來生我必定加倍討還！”

是啊，她是蕭淑人，就算瘋了，癲了，傻了，被折斷了羽翼，毀了容顏，她還是蕭淑人，永遠不會向命運低頭的蕭淑人。

冰冷的聲音在大殿上空回旋，擴散。

一身巨響，搖搖欲墜的橫梁終于支撐不住，在大火中坍塌，富麗堂皇的蕭宮瞬間化作廢墟。

*************

隆冬，是一年中最冷的時期。即便是遠離雪藏的鏡城，也免不了銀裝素裹，被迫披上一層深深淺淺的白。

鏡城是止瀚國的都城，止瀚國最繁華的城市。

今年的冬天，卻格外得冷。

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雪，鏡城的溫度又降了幾度。第二天，人們不得不將最厚實的棉衣找出來，圍坐在火爐邊，一家人相擁取暖。

以往人來人往的街道，今日卻變得出奇地安靜，只有北風在“呼呼”地刮著。偶爾有人經過，也大都低著頭，腦袋縮進領口里，腳步匆匆，很快就沒了蹤影。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太湖邊上，突然多出的那具尸體。

那是一具屬于少女的尸體，正面朝下，上半身趴在岸上，下半’身則浸在湖里。看不清尸體的容貌，只能依稀看出她身形苗條，秀黑的長發散在腦后，被湖水打濕，緊緊地貼在背上，還有一部分落到湖里，在湖水中散開，形成一團黑色的陰影。而尸體周圍的湖水，則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還有源源不斷的血液，以尸體為中心，向四周慢慢擴散。

一個鮮活的生命，在這個隆冬，悄然消逝。

“叮鈴——叮鈴——”

一陣悅耳的銅鈴聲，從街道盡頭傳來，在這個只有北風穿梭的街上，顯得格外的突出。緊接著，就傳來馬蹄和車輪碾過雪地的聲音，一輛湖綠色的馬車，從街的另一頭，緩緩駛來。馬車華麗卻不張揚，車蓋四角，分別系著一串紫色的鈴鐺，想必剛剛的銅鈴聲，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馬車前，坐著一個容貌俏麗的少女，她頭上帶著厚實的紅色氈帽，身上披了一件淺綠色大氅，手里揮著馬鞭。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

“公子，這里有個死人！”

少女跳下馬車，幾步來到太湖邊，指著尸體，脆生生地喊道。

“噓——”

車簾從里面被人揭開，一股冷凝的香味撲鼻而來，隨即鉆出一個容貌靜美的少女。她身上披了一件淺紫色的大氅，朝著綠衣少女，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眉目間，比綠衣少女多了幾分沉著和內斂。

“公子還在休息，你不要吵著他。”紫衣少女警告地對綠衣少女說。

綠衣少女雙手掩嘴，眼珠子飛快地旋轉，顯得靈動聰慧。

“發生何事？”

突然，車廂里傳來慵懶的聲音。那聲音猶如一只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撥動，只是短短幾個字，卻能挑動人心底最深的悸動，又酥又癢。

“回稟公子，挽樂在湖邊發現一具尸體。”紫衣少女態度恭敬地回道。

“啊，不是——”突然，綠衣少女拼命揮手，高呼，“不是尸體，公子那不是尸體，那人還活著。我們救她吧？”

神秘公子還沒答復，紫衣少女便反對道：“挽樂，不要任性。那人來歷不明，恐怕會給公子招來麻煩。”

“可是，可是那人長得很漂亮啊。”綠衣少女嘟著嘴，小聲反駁。

漂亮……

紫衣少女沉默半刻，轉身向車箱里的公子請教：“公子，您看……”

“帶走。”

慵懶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

紫衣少女跳下車，同綠衣少女一起，將“尸體”搬上馬車。

“叮鈴——叮鈴——”

沒過多久，銅鈴聲傳來，馬車繼續前行。

天空中飄下幾朵白色的雪花，緊接著，大雪就下了起來，鋪天蓋地，很快將車輪的痕跡覆蓋。

剛才那幕，就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半個月后，海泉郡。

她從昏迷中醒來，腦袋疼得厲害，耳邊嗡嗡作響，想要張嘴，卻發現喉嚨干澀難耐。眼皮子又沉有重，努力幾次，也不能完全掀開，只能隱約看到一個綠色的人影，從屋子里跑出去。

身體就像是在被火灼燒一樣，全身的血液沸騰，腦子里突然涌現出許多畫面，有巍峨的宮殿，有身著華麗宮裝的美人，還有一個面目模糊的男子……

可最終，這些畫面變成了無邊無際的火海，前面、后面、頭頂，就連腳下都是熊熊燃燒的大火。這個時候，她就像是一只被洗干凈，架在火堆上燒烤的獵物，被開膛破肚，掐斷了喉嚨，打斷了腳筋，不能喊，不能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亡。

“蘇……”

下意識地喊出一個名字，然后昏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失去所有的記憶。

挽樂告訴她，她叫空空，空空如也的空空，是公子救了她。

空空。

從此，空空就是她，她就是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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