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謝紅衣生前干過那么多缺德事兒,如今都要算我頭上,心里就忍不住六月飛起暴風(fēng)雪,刮得那叫一個凄慘!
人家有冤還曉得要找包青天,我這從天而降的冤大頭要找誰主持公道去?
我糾結(jié)的窩在侯爺府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無聊了就罵那三眼妖怪解悶兒。
靈珠還呆在府里,我委實提不起勇氣去看看這個嚇壞了的女孩子,不敢見她也不能原樣打包送回老徐娘那里去,于是只能每天好飯好菜的當(dāng)姑奶奶養(yǎng)著。
那小鸚鵡倒顯得比靈珠好點,至少在我對著他和顏悅色微笑再微笑之后,漸漸的不再一看到我影子就嚇得臉色慘白,只不過每次想找他說話,這小正太還會唬的跪在地上繼續(xù)打擺子。
蒼天可鑒!我只是想就這顆飽受謝紅衣摧殘的心靈來個心理輔導(dǎo)而已!絕對絕對沒有任何不良的企圖!
雖然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可看見下人們一個個見了本侯爺就跟老鼠遇到貓似的,這心里還是說不出的別扭滋味。
反正在他們眼中,謝紅衣就算失憶了,也依舊是那個心理扭曲的變態(tài)陰暗小侯爺!
這問題嚴(yán)重而且很難解決,難不成要我召告天下說,紅衣侯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殼子里面的是個不知哪里來的孤魂野鬼?怕還不立刻活埋了去!
謝紅衣的女人身份泄漏了是個死。
這借尸還魂的真相泄漏了也是個死。
坦白說,我怕死!
就是已經(jīng)死過一回,所以更加的怕。
于是我再怎么憋悶糾結(jié),也只能無計可施的窩在高手侍衛(wèi)環(huán)繞的侯爺府里裝孫子,吃了睡睡了吃,閑暇罵罵二郎神練習(xí)嘴皮子,再不就叫來紫菀給我磕八卦,磕了這些天下來嘉麟皇室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八了個干干凈凈徹徹底底清清楚楚。
幾天后,皇帝招我進宮。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皇帝老子是沒事不叫你登殿。
我做好了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準(zhǔn)備,馬車慢吞吞晃悠晃悠就又晃悠進了宮。
這次改了地兒,御書房。
我仗著皇帝寵愛長驅(qū)直入,門口的小太監(jiān)剛尖著喉嚨叫了聲“紅衣侯覲見”,就已經(jīng)毫不客氣的一腳踩進了門去。
這次人滿多,屋子里老老小小甚是不少。
皇帝見了九皇弟心情甚好,招手要我坐他手邊,轉(zhuǎn)過頭去又和大臣們繼續(xù)議事。
我捧著茶杯眼珠滴溜轉(zhuǎn),毫無意外看見了葉朝之。
一如既往仿佛看透一切般的眼神,一如既往油頭粉面的小白臉!
皇帝面前堆著一堆簡歷之類的東西,似乎他們就是在商討這個。
這個朝代等級制度相當(dāng)嚴(yán)格,貴族掌握了朝政大權(quán),即使有文武科舉專為平民開設(shè),但最多也只能爬到中層官階,真正手握大權(quán)的,永遠(yuǎn)是皇室成員和世襲的貴族。葉朝之之所以年紀(jì)輕輕就成為三公之一的丞相,百官之長,除了確實才華過人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系出貴族名門,背景深厚,所謂“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自然輕而易舉的就成為朝廷重臣,掌握大權(quán),甚至還有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貴族子弟,也憑著家世陰蔭混得個一官半職,而那些雖有本事但平民出身的人,卻只能辛苦的,緩慢的,憑借自己的力量往前一步一步的挪動,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有一展抱負(fù)的那天。
但凡事也有例外,據(jù)說本朝就出了個戰(zhàn)無不勝的年輕將軍,憑著不可忽視的顯赫軍功連連晉升,成為第一個平民出身卻位列上層武將的人。
他駐扎嘉麟王朝與皇泰國交界處五年,不但成功阻退皇泰騎兵犯境,結(jié)束了邊疆飽受鄰國威脅的局面,更一氣連克連勝,逼得皇泰君主不得不考慮與嘉麟議和。
我迅速的在腦子里翻找著有關(guān)的訊息,托這幾日紫菀那八卦女人的功勞,我好歹也算是對這滿朝上下的局面有了個比較大概的認(rèn)識。
不過……我一直覺得有點奇怪的就是,紫菀不過是一介女流,而且是婢女身份,雖然系太后宮中所出,又自小貼身服侍紅衣侯,知道一點朝政上的事倒不奇怪,詭異的是,她居然就像在朝中有嚴(yán)密的眼線一樣,事無巨細(x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就未免太有點叫人犯疑了。
聽他們似乎是在為幾個官職的人選爭議不下,皇帝哥哥已開始有點沉了臉色。
適才者用,這么簡單的事情都還有必要拿到皇帝面前來爭?
皇帝哥哥大概也和我一樣的心思,轉(zhuǎn)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滿臉無可奈何的神色。
這幾人都是世襲權(quán)貴,就算是皇帝,也不禁要顧忌一分,不能輕易的駁了他們的面子。
我善解人意的對著皇帝哥哥笑了笑,然后打算調(diào)頭看窗外的風(fēng)吹花落,可耳邊的爭吵聲越來越大,清清楚楚的竄進我耳朵里。
“……趙宣之父乃前朝趙太師,家世清白,而且此人素有文名、才名,老臣認(rèn)為,趙宣當(dāng)?shù)脙?nèi)務(wù)府卿一職?!?/p>
滿臉白粉的老頭兒如是說。
“趙宣雖有文名才名,但此人嗜酒張狂,任性放浪,怎能擔(dān)任內(nèi)務(wù)府卿?”
小白臉立刻反對。
諸如此類的對話已經(jīng)重復(fù)無數(shù)次。
大司馬柳子昌,丞相葉朝之,基本上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都浪費在了這無趣的爭辯上面。
皇帝也被鬧得頭疼。
他考慮太多,顧忌太多,反而難以決定了。
原來這就是朝政嗎?怎么瞅著就像倆孩子吵架,誰也說服不了誰?
我翻翻白眼,無聊的打了個哈欠。
也許是哈欠聲太大了,葉朝之忽然朝向我的方向看來。
見他眼睛一彎嘴角一翹,我就知道這小白臉嘴里絕對吐不出象牙來!
“臣見紅衣侯胸有成竹,想必是有了主意,臣愿聞其祥?!?/p>
說完還貌似恭敬的抬手作揖。
果然!這小白臉絕對絕對百分之百和謝紅衣有仇!就不知這兩人是怎么結(jié)的梁子……
我忍住額頭冒青筋的沖動,轉(zhuǎn)過頭不看他看向皇帝哥哥。
“臣弟才疏學(xué)淺,怎敢妄言政事?”
死小白臉!管你再給我下絆子又怎么樣?一錘定音的反正是皇帝!
我雙眼異常誠懇眨也不眨的對著皇帝哥哥,明明白白的寫著“求救”二字。
……可惜我忘記了皇帝不是紫菀,沒有她那明察秋毫善解人意的本事!
皇帝哥哥那疑似養(yǎng)心閣命我吟詩的神色一出現(xiàn),本侯爺就知道要糟!
“葉愛卿說的甚是,九皇弟,不如說說你的主意,朕也好作個參考?!?/p>
考考考!我烤你個不懂眼色的北京烤鴨!
我一面在心里對那死腹黑的葉朝之破口大罵,一面臉上還不得不擠出一絲笑容來,看看葉小白臉,再看看柳子昌,緩緩掃過在場所有人,見他們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委實萬眾矚目躲也沒地兒躲,當(dāng)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才緩緩道,“臣弟只有一句話。”
“哦?”皇帝揚眉,“什么話?”
“請侯爺明示,也給朝之解惑?!碑吘够实勖媲?,就算葉朝之和謝紅衣再怎么梁子深,該有的禮儀他還是樣樣俱到,挑不出錯來。
給你解惑?
艸!芔!茻!給你一堆中指你要不要?
我在心里又把姓葉的罵了個托馬斯全旋囫圇360度,才裝模作樣的輕咳一聲,開口,“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說完我挑釁似的看向葉朝之,卻見他滿臉凝重的神色,也不言語,就拿他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我。
說也奇怪,每次他一像這樣看過來,我就會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根本不敢回應(yīng),更不敢也看向他的眼睛……
那邊廂,皇帝面露笑容,似乎之前的疑難問題迎刃而解。一直力薦趙宣的柳子昌也捻著白胡子不吭一聲。房間里頓時沉默下來。
反倒讓我有點惴惴不安了。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皇帝哥哥開口,“說的好!那趙宣雖有才名,然品性放浪,怎可擔(dān)當(dāng)內(nèi)務(wù)府卿如此重任?這位子朕要另擇賢能,趙宣就給他個太常寺左丞一職,也算是給趙老太師有個交代?!?/p>
他金口玉言,這下一錘定音,所有的人都沒了異議,行禮退下。葉朝之退出門口的剎那,忽然抬起眼來看向我。
那眼神精明犀利,就像一根針?biāo)频?,猛地扎到我心里,頓時一緊。
難道這姓葉的小白臉看出來了什么?
身后,皇帝哥哥又忽然開口,“紅衣,可知今日朕為何召你進宮?”
冷不丁的,唬了我一跳。
我連忙回頭,滿臉笑意,“臣弟不知。”
皇帝看著我,臉色逐漸變得凝重,凝重的我心里忽悠忽悠拔涼拔涼。
難道裝的謝紅衣太有才,露餡兒了不成?
我就知道我不該和那小白臉慪氣,裝什么才高八斗?
皇帝又看了一會兒,才慢慢的開口,就說了一句話。
“軒轅流光要回朝了,三日后進京?!?/p>
皇帝大哥謝凌云是個聰明人,這是我從紫菀八卦皇朝歷史的時候總結(jié)出來的。
聰明人也有聰明人的毛病,說話不肯囫圇了說,非得繞上七八個圈子欲言又止還叫你猜謎。
老實說,猜謎從來不是我的強項。
所以皇帝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我有聽沒有懂。
這倒不怕丟臉,他沒頭沒腦的丟過來這樣一句話,要是以前的謝紅衣,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現(xiàn)在的謝紅衣不是原來的那個了,聽得懂才有鬼!
而且巴巴的把我叫進宮里去,還和那葉朝之大小眼半天,居然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怎么想我都覺得這趟路跑的冤!
回去一問八卦達(dá)人紫菀姑娘,才知道皇帝口中的軒轅流光,就是那個史無前例以平民身份成為當(dāng)朝大將軍的傳奇人物!
麾下軍隊以“殺破狼”為名,驍勇善戰(zhàn),更有七十二親兵,號“七殺”,個個都是萬中挑一以一敵百的勇士。至于他本人,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謀略手腕皆佳,乃不世出的將才,人皆以“掩日”稱之。
我一邊聽紫菀匯報軒轅流光的資料,一邊還在努力的思考皇帝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軒轅流光確實很會打仗,竟然逼得鄰國皇泰君主殷赤明主動提出議和,更派來皇弟殷陽天作為和談使,隨軒轅流光一同進京,面見嘉麟皇帝謝凌云。
按理,這是好事啊,對方主動拋出了橄欖枝,難道皇帝哥哥還想拒絕不成?
猜謝凌云那話什么意思猜的我快沒了淑女風(fēng)范想罵人,可紫菀一句話讓我茅塞頓開。
“軒轅流光畢竟不是名門貴族出身,爬升的太快了?!?/p>
這不就對了!
不招人妒是庸才!軒轅流光能力太強,自然會讓人眼紅。他本是一介平民,完全是靠著自己的本事爬上來的,更何況,他的平民身份,在軍中反而贏得了絕大多數(shù)軍士的支持,手握軍隊大權(quán),自然也就讓謝凌云不得不顧忌他的存在,甚至這樣防備了。
只是……
他顧忌軒轅流光是他的事,對著我嘰嘰咕咕又有什么用呢?
很快便是三日后。
浩浩蕩蕩的軍隊像緩慢的潮水般慢慢進行,往京城的方向行來,馬蹄揚起的塵煙幾乎遮住了天邊剛探出半邊的曉日。
戰(zhàn)旗被辰風(fēng)卷起,“嘉麟”大旗之后,“殺、破、狼”三個血紅的大字,在黑色的戰(zhàn)幟上張揚的幾乎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金戈鐵馬,兵刃雪亮的銀光冷冰冰的閃耀著。
日頭升了起來,陽光逐漸有點刺眼,我不禁瞇起了眼睛,身后的侍從忙將十四骨的青竹紙傘撐開。
睜眼四處看去,都是黑壓壓的人影。
皇泰來使昨日已經(jīng)入城,等待正式接見,今天的這番排場,只是為了等軒轅流光進京。
軒轅流光面子不小,不但平安康泰四個王爺加一個紅衣侯悉數(shù)到場,連皇帝都親自來到城門前,迎接這位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年輕將軍。
雄渾的號角聲響了起來,沉重的青銅城門“吱呀吱呀”的緩緩打開,一行青衣人馬隨之入城。
為首的人自然就是那掩日將軍軒轅流光,他躍身下馬連續(xù)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四周的百姓便大聲喧嘩了起來。
他取下頭盔遞給身后的親隨,一步步走到皇帝面前,單膝跪下。
“臣軒轅流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也許是錯覺,他走過來的剎那,我似乎看到皇帝謝凌云的手掌顫抖了一下,然后握成了拳頭,再緩緩張開。
“愛卿勞苦功高,平身?!敝x凌云道。
軒轅流光聞言站起身來。
這時,我才看清了這位傳奇人物是何等樣貌。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一點沒有想象中那種虎背熊腰的標(biāo)準(zhǔn)軍人模樣,而是高挑挺拔,寬肩長腿,身材幾乎說得上完美,勁爽剽悍之氣隱約可見。一張桀驁不訓(xùn)的英俊面孔,眼神精明銳利,閃爍著略帶玩味的光芒。
何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僅僅是一眼,就不自覺的被他那逼人氣勢所威懾,情不自禁的屏息。
這樣的人物,果然讓人不可小覷!
我忽然明白謝凌云為什么會顧忌他了……
對謝凌云而言,這個人是良將,是良臣,但同時也是威脅!一個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可怕威脅!
軒轅流光眼神緩緩的掃了過來,我坦然面對,直視了回去。
他眼中精光一閃,臉上還是那抹淺淺帶笑的表情,唇角向上微微勾著,似笑非笑,卻給人冷漠的感覺,見我看著他,便輕笑了一下,又調(diào)過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