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再是怎么依依不舍,到了晚上也只得離開翠微閣回宮。
我沐浴完畢倚在床頭,有點發(fā)呆。
千頭萬緒亂麻一樣,一時之間腦子反倒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想什么了。
手掌下意識的撫mo著自己的腹部,恍然間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自己的身體里,正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成長,可看外表體形還完全看不出來,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肚子里真的已經(jīng)有小寶寶了嗎?
想到這個孩子,頓時又想起軒轅流光來。
關(guān)于我懷孕的事情,我不知道軒轅流光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畢竟遠(yuǎn)在邊疆率兵對抗皇泰大軍,就算在京城里有眼線,我懷孕一事本就是被謝凌云下了噤口令,他也未必知情。
可是……葉朝之怎么辦?
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他。可總是在傷害的人,也是他……
那天,當(dāng)他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時候,臉上那失望的表情,每每想起,都像是拿著一把刀子在我胸膛里剜,心都被剜出個血肉淋漓的窟窿來。
真的很痛!
允了軒轅流光,就注定負(fù)了葉朝之。這世間本就沒有雙全法,能夠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如果我能硬起心腸,不那么優(yōu)柔寡斷,也不至于如今這樣……
愛他,不想傷害他,偏生總是事與愿違。
到底這筆情債,是我欠他的,還是他欠我?
靈珠照舊端著赤箭粉進(jìn)屋來,然后扶著我坐在桌邊。
我拿起調(diào)羹在碗中攪了攪,卻沒有往嘴里送。
有些話,一旦說破,那就是真的和謝凌云撕破臉了……
他不會放過我,也不會饒過軒轅流光,如今我唯一的期望,就是祈禱他并不知道我和葉朝之的事情,不會對葉朝之不利……
“主子?”靈珠小聲的催促,我放下調(diào)羹,輕輕嘆口氣。
“靈珠,你過來。”
她依言上前,疑惑的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么會叫她。
“有件事想問你。”我淡淡笑了笑,抬起頭來看向她。
“你給我下毒,有多久了?”
“你給我下毒,有多久了?”
我話一說出口,靈珠一張臉頓時毫無血色,唰的慘白,兩眼不可置信的睜大,嘴唇蠕動著,驚恐的看著我。
我等著她回答。
許久,才聽見靈珠的聲音,虛弱的像是徹底被抽空了力氣一樣,飄渺而驚惶,“您……您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我笑了笑,伸手將寒玉佩放在桌上赤箭粉旁邊。
“不是我看出來的,是它。”
原本雪白無暇的寒玉佩,如今籠上了一層黑氣,變得烏沉沉的。
“據(jù)說寒玉佩是萬年雪山上的寒玉制成,能識別天下毒物,我本來以為是無稽之談,想不到是真的。”
靈珠蒼白了一張臉?biāo)浪蓝⒅遥胝f話,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也許是坐久了,身上覺得有點冷,我起身,將披風(fēng)披在肩上,“靈珠,你下去吧。”
有些事,我不想說得太明白。難得糊涂,得過且過吧……
剛轉(zhuǎn)身,身后傳來撲通一聲,我回頭看去,靈珠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
“主子……”
不知何時,她眼淚已經(jīng)沿著臉龐流了下來。
“靈珠……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主子原諒……”
靈珠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我不禁嘆口氣。
“靈珠,把頭抬起來。”我道,“我教過你們,人的膝下有黃金,無論何時,都不要輕易下跪。”
她聞言身子一震,卻沒有站起身來,只把身子俯在地上,也沒有抬頭。我看不清她表情,也無從看起,于是又說了一次,“你下去吧。”
靈珠這才慢慢的起身,臉頰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抬起眼看向我。
我早已蜷到了床上,只覺得疲倦,淡淡開口。
“明天開始,你不用再來伺候了。”
此話一出,靈珠不笨,自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站在那里猶自有點猶豫,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離開,只拿眼怯生生的看著我。
我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這無疑是下了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
靈珠大概是見我心意已決,也知道我的脾氣,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改變主意,多說也是無益,只好拖著沉重的步子緩緩離開。
房間里,安靜了下來。
我躺在床上,看著床帳上垂下的碧色絲絳。
也許是窗戶沒有關(guān)嚴(yán),夜風(fēng)悄無聲息的鉆了進(jìn)來,讓碧色的床幃絲絳似乎也在輕微的搖晃著。
說起來……也不能怪靈珠,她不過是聽命行事的傀儡而已。
謝凌云把她安排在太后身邊那么多年,更順勢安插到我的身邊,無非……還不是不放心而已。
他習(xí)慣了掌控一切。
如今,只怕是更不允許任何脫軌的出現(xiàn)了……
我不禁苦笑。
和軒轅流光糾纏不清,更珠胎暗結(jié),對謝凌云來說,只怕,已經(jīng)是逼到了他的臨界點,退無可退,也忍無可忍……
也許……
他已經(jīng)開始在布置,如何剪除掉軒轅流光這個心腹大患了。
其實之前我就已經(jīng)發(fā)覺,謝凌云對軒轅流光的戒心很重,并不只是因為,軒轅流光是嘉麟王朝有史以來第一個平民出生卻位列上層武將的人而已,更因為他赫赫的戰(zhàn)功,和軍中幾乎無人可比的勢力,讓身為皇帝的謝凌云無法忽視的感受到了一種威脅,讓他心驚膽跳的威脅,所以才會命掌管清歌苑的謝紅衣監(jiān)視軒轅流光的一舉一動。
謝凌云戒備著軒轅流光,軒轅流光也防著謝凌云。兩人的關(guān)系,本就是看似平靜之下,危機四伏,如同一根繃緊的弦,小小的呵一口氣都會斷裂開來。
可誰又料得到,清歌苑一場陰差陽錯,卻把我和軒轅流光糾纏在了一起,難解難分。
不論是無意的也好,有心的也罷,我和軒轅流光之間的事情,也許就是謝凌云最后的界線……
那根一直繃緊的弦……終究還是斷開了……
赤箭粉一事揭破,靈珠再也沒有在我眼前出現(xiàn)過,淑妃不解,問過我,我只說,靈珠有點笨手笨腳,伺候不到,于是將她換下。
淑妃倒也沒起疑心,旋即又選了兩個宮女代替靈珠之職。
我想,靈珠應(yīng)該還在宮里吧,就不知是不是已經(jīng)去了謝凌云處,將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了……
可是想也沒用,靈珠不見了影子,謝凌云也再沒來過,只有淑妃、壽公主還有太后不時地往我這里跑。
轉(zhuǎn)眼又過去幾日,每天都被困在翠微閣里像只飛不走的鳥兒,我憋得氣悶,也有點焦躁起來。
葉朝之說過會救我出去,可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為什么還沒有動靜?
甚至,連個消息也沒有……
他……到底怎么樣了?
謝凌云有沒有疑心他?
種種憂慮擱在我心頭,越發(fā)的讓人煩躁不安。
這日午后,我只覺得身上倦怠,把宮女都攆了下去,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屋子里睡午覺,正迷迷糊糊之際,忽然覺得臉上癢癢的,有人在身邊躺下,結(jié)實的雙臂抱住我,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微微睜眼,笑起來,“朝之……”
他也笑了,低聲道,“吵醒你了?”
“本來就沒睡著。”我搖搖頭,把身子往他懷里鉆了鉆,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然后堂而皇之的伸手?jǐn)堊∷弊樱霸趺催@么多天沒來?”
“皇上把這里的守衛(wèi)又加嚴(yán)了,不過沒事的,我還不是進(jìn)來了?”他說的輕描淡寫,我卻不禁苦笑。
謝凌云把翠微閣給關(guān)成了什么樣子我哪里不知道?簡直就是個鐵打的桶,水泄不通,除了太后淑妃和康老四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妄想偷溜進(jìn)來,葉朝之能躲過守衛(wèi)的耳目,完全可以想得到是費了多大的周折,若是一個不小心露了蹤跡,后果不堪設(shè)想!
但他并未說那些,無非……不想我擔(dān)心而已……
這份體貼的心意,我如何不知?
卻說不出口來,只能緊緊的抱住他。
葉朝之緩緩撫mo著我披散的長發(fā),低頭吻了吻,沒有說話,靜靜的摟著我。
熟悉的心跳聲傳入耳中,依舊是那樣強勁有力,讓我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也覺得安心。
我閉上眼,貪戀著他的體溫,還有輕柔的撫慰。
只要在他懷里,似乎外界一切的紛紛擾擾都再與我無關(guān),什么都不用再害怕了……
甚至,連醉紅,都能徹底的遺忘掉。
想到自己身上中的毒,我輕輕睜開了雙眼。
其實醉紅到底是不是被下在赤箭粉里,我自己也不能確定,可是……靈珠一事被揭穿,我隨再也沒有吃赤箭粉,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繼續(xù)服用醉紅……
唯一知道的是,醉紅一旦停止,就只能再活半年而已。從第二個月開始,毒性發(fā)作,一月比一月激烈,直到第六個月,便是神仙下凡也無能為力。
也許……我這條重生之后的性命,也只剩下六個月好活了……
想到此,我抬頭看向葉朝之,他手指輕柔的撫上我眉頭,道,“不要愁眉不展的樣子,難道是不相信我?”
我搖搖頭,“不是……”
看著他溫柔的眼神,醉紅一事,我決定還是瞞著他。
已經(jīng)拖累他太多,不能再讓他擔(dān)心了……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轉(zhuǎn)過臉去,小心的不讓他發(fā)覺絲毫異樣。可葉朝之雙手依舊舍不得松開,將我緊緊摟在懷里。
許久,才輕嘆一聲,開口道,“紅衣,昨夜皇上秘密召我入宮。”
我一驚,連忙在他懷里撐起身來,驚疑的看去。
葉朝之臉色略顯為難,“皇上命我在朝中聯(lián)絡(luò)各級官員,聯(lián)名上奏,要定軒轅流光的罪名,一舉鏟除他。”
“他竟然這樣做?”吃驚之下,我驚叫出來。
謝凌云真的已經(jīng)瘋狂到這個地步?是千真萬確的要除掉軒轅流光了!
“我也很吃驚。”葉朝之皺起雙眉,道,“如今我國與皇泰戰(zhàn)事吃緊,而且這么多年來,若不是軒轅流光,還不知要被皇泰掠走多少城池去,可在這節(jié)骨眼上,皇上竟然要鏟除軒轅流光?他一旦被除,豈不等于是給皇泰大軍主動敞開了國門?皇上這樣做,無疑是在自毀長城呀!”
“你沒勸諫他?”我急急的問。
“勸了,可又有什么用?皇上主意已定,哪里還有更改的余地?”他苦笑,“可圣旨已經(jīng)下了,我也不得不奉命行事。”
“……他瘋了……”我喃喃自語。
憤恨、嫉妒,還有絕望,已經(jīng)完全吞噬掉謝凌云的理智,如今他只想殺了軒轅流光,殺了這個搶走他最心愛寶貝的人,哪里還記得他是皇帝,是嘉麟的一國之君?就算是江山社稷,也統(tǒng)統(tǒng)顧不上了。
耳旁,葉朝之清朗的嗓音又緩緩響起,卻有點苦澀的味道,“我想……”
他一手輕輕放在我腹部,“皇上已經(jīng)知道你和軒轅流光的事情了……”
“……”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正因為知道了我肚子里面的孩子是軒轅流光的,謝凌云才會這樣一反常態(tài),嫉恨的近乎瘋狂。不但要朝中官員羅織軒轅流光的罪名,更授意康老四出動了清歌苑,明槍暗箭,雙管齊下,是定要置他于死地才甘心了!
葉朝之伸手捧起我臉,在唇上輕輕吻了吻,臉上露出讓人安心的溫柔笑意,低聲在我耳邊道,“再忍耐三天,三日后就是淑妃生辰,壽公主請了戲班入宮祝壽,賀蘭昭采也會混在其中,到時候,便是你離開皇宮的最好機會。”
招財進(jìn)寶?這從來不講義氣的小子居然會冒險助我逃走?這可是提著腦袋走鋼絲的差使!倒真有點讓我出乎意料之外。
倒不知,葉朝之是怎么找到那個堪比泥鰍油滑的招財進(jìn)寶的?
我抬頭看著他,葉朝之又笑了起來。
“紅衣,你真養(yǎng)了個有趣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