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岳陽宮的內侍丫頭蕘碧失蹤,應了金云溪的猜測。一大早請安回來后,金云溪派南雪送了兩幅畫到莊妃宮,即便知道她此刻并不一定有心思看,但還是送去了,兩幅畫一幅名叫白雪楊柳,一幅名叫仲夏梅香,聽名字就知道是兩幅奇怪的畫,索性她知道莊妃能明白她的意思,不合適宜之人送不合適宜之畫,祝賀不合適宜之人在不合適宜之時不合適宜地隱退。
南雪出去后,服侍早膳的是個叫子芙的內侍丫頭,這丫頭還是她入宮時,后宮女官親自調撥過來的,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聰明伶俐,身形嬌小,長相討喜,一年多來已深得南雪的心,就連金云溪也時常會賞她些首飾,這丫頭有時真得很招人疼,她跟蕘碧同是她的近身內侍,也是昨晚夜襲最可能的兩個人。
“蕘碧被你殺了,還是藏起來了?”金云溪用瓷勺攪著碗里的紅棗粥,眼睛并沒看一旁侍立的子芙,“不用掩飾了,屋里只有你我兩個人,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蕘碧不是違反宮禁被罰守陵塔了嗎?”子芙一副迷惑不明的模樣,表面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昨晚那個孔武有力的蒙面人。
“別要我多說,你出自大金后宮,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沒有十成的把握我是不會問你的,今天把南雪支開,不過是給你留條后路,若是她知道了,你以后再想留在岳陽宮是根本沒可能的,說吧——”舀了一勺棗粥入口。
子芙始終沒動,像是在思量到底要不要說出口。
金云溪并沒催促,繼續吃她的早膳,眉目間也沒顯出什么怒意。直到吃完一碗棗粥后,子芙仍然沒吱聲,金云溪也不再問她,放好瓷勺便站起身,吃完飯后她通常會在宮院里轉幾圈。
直到金云溪一只腿跨出門檻,子芙才出聲,“公主——”雙膝跪倒。
金云溪回轉身望著跪在地上的子芙,“是皇兄?”
子芙不敢作答,只是低頭跪著。
沒有回答就表示她說得是對的,“戒指呢?”
還是不敢作答,悶著頭不說話,看來這丫頭并不是訓練有素的細作。
“蕘碧跟你一樣?”金云溪更像是自問自答,“也就是說戒指已經讓蕘碧帶出宮了?”
仍然低頭不語。
“你不該來魏國,你看起來并不適合做這種事。”當細作的基本都是死士,即便被認出來也是不能承認的,這女孩不像,即便她有很好的身手。
“公主——”仰頭望向金云溪,“求公主救救我姐姐。”眼淚溢滿腮,爬到金云溪的腳邊。
“你故意在風信里摻了御用迷迭粉,就是想讓我知道你來自大金后宮,然后猜測出你的身份,目的就是想讓我救你姐姐?”她并沒有及時問她姐姐是誰,為什么需要她救,“你覺得我可能會答應一個剛剛偷了我東西,又劫持了我的人的要求嗎?”
“公主……”確實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合情理。
“交換——告訴我想知道的,我自然會還你等價的東西。”
擦擦眼角的眼淚,公主向來說話算話,這是大金后宮眾所周知的,十歲時曾與宮女打賭輸了,就真得連續倒了七天的尿壺,嚇得一群宮女太監直跟在后面喊小祖宗,不管誰勸,她都執意做到底,從此之后,只要是她說得話從來都沒有食言過,即便她當年只是暗門宮女官手下的小弟子,終日不得出宮門半步,對皇上這位最小的妹妹岳陽公主的性格也是有所耳聞的,她今日既然說了這話,自然是會兌現的,這一點她相當放心,“公主是想知道——”
“等一下,先告訴我你姐姐的事,救不救得到了她還是個問題。”金云溪打斷她的話,既然要交換,自然是先要衡量一下自己的實力。
子芙點頭,“謝公主殿下,我姐姐是……”
關于大金暗門宮,這需要先作介紹,大金征元帝(即金云溪的父親)十九歲時從一批大內侍衛里挑選出了幾十個武功高強的內衛,組成了暗門,這幾十個內衛肩負的使命是搜羅四方各國的宮廷密文,包括各國王子、王孫、皇親國戚、大將、重臣的生平,起先只是用來了解各國的皇家動向,以及朝廷內部的派系,后來征元帝登基,暗門又歸屬季氏夫人(即金云溪、金宏的母親)管制,由此又擴大了暗門的搜羅范圍,除了各國的皇家動向,還滲透至各民間商會,搜羅更多的商會密聞,也就是說,它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一個情報組織,暗門最興旺的時候就是季氏夫人管制的那十幾年間,其情報網絡包羅萬象,人脈極廣,以至于到最后季氏臨死前擔心它將來會給兒子金宏帶來威脅,如果下一任的管制者不是心向朝廷,那就會成為朝廷的一大心腹,必然是會禍起蕭墻!于是在最后的幾年間陸續收網,逐漸廢棄了暗門,直到大金承康帝(金云溪的同胞兄長)登基后,重新恢復暗門,并設暗門宮,專門培養有資質的男、女幼童,作為細作通過各種渠道輸送到臨近的各國。子芙既是是其中的一員,原本她因個性相對嬌弱而被篩選除外,恢復成了宮女身份,怎奈欲救六年前在魏國被俘的姐姐,又再次請命恢復暗門身份潛入魏宮,一來搜羅魏太后、魏帝的事跡,二來金云溪也進了魏宮,算是可以隨時回報公主在魏國的情況。
“我姐姐名叫隱帆,大我六歲,六年前被俘后,一直沒有消息,我十五歲時借由人販子賣入魏國的右丞相府,半年后又被挑選入宮,在魏宮連續呆了三年,這三年間四處查訪,一年前終于得知了我姐姐的下落,她的身份曝露后一直被關押在城郊皇陵的守靈塔內,據說那座守靈塔已經成了專門關押各國細的地方,非常隱密,我曾經試圖查過,始終一無所獲,連守靈塔的影子也沒見到過。”
金云溪用手指敲著門框,“看不見的守靈塔?”看一眼地上的跪著的子芙,“你先起來。”
“謝公主殿下。”爬起身,“沒錯,據一些送葬的宮人描述,當年他們送葬時都見過那座守靈塔,位于皇陵不遠的山腳處,但我找過很多次,皇陵周圍的山下根本沒有任何屋舍建筑。不過——我夜探時見過一個奇怪的現象。”
金云溪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有一次,大概是半年前,三更時分我正在皇陵的山腳下四處游蕩,不想恰好碰上了一隊人馬,隱在暗處看時,正面見到的人居然是魏帝尉遲尊,那么晚了居然還會跑到城郊皇陵去……”
金云溪將手掌貼在雕花門板上,狀似輕松無意,心里則暗暗嘆一口氣,真是個亂七八糟的世界,新人、舊人全部串到了一起。皇帝去皇陵參拜是不會選在半夜三更的,他那個時候出現在野外肯定是什么大事,而且是不能在皇宮內解決的大事,對于這個男人,她還有太多不了解的東西,之前的種種猜測與構想幾乎全部在這兩天內被推翻,她必須承認,不管是她的哥哥,還是她的丈夫,自己對他們了解都太少了,“我會救你姐姐,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但我不能保證是什么時候,所以,你可以選擇什么都不告訴我。”對于眼前這一團團的亂麻,目前她絲毫沒有任何頭緒,沒想到一枚戒指居然能牽出這么多事來。
騰龍戒?這兩枚傳說中天神的眼睛,到底會給擁有者帶來福還是禍呢?如果說尉遲梟南手上那枚代表的是娘親當年的勢力,那么她那枚則代表了干娘段飛塵的勢力,不同的是前者臨終前盡數毀掉了畢生的心血,而后者則在臨終前將畢生心血悉數隱藏,藏得很深,深到她皇兄查了這么多年都沒有頭緒。以暗門來推測她娘親當年的勢力,再以她娘親的勢力推測與她旗鼓相當的段飛塵的勢力,這么一想,這兩個女人分別管制的商行曾經何其厲害,幾乎可以只手遮天!怎么能讓皇兄不寄予段氏消匿的財產及勢力?由此再想,他突然派人取走她手上的戒指,可見是查出些眉目了……
一枚戒指引出了兩個男人的秘密,金云溪雖然不知道秘密的具體內容,但山雨欲來的感覺很濃重……
南雪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只紅木棋盤和兩顆黑白棋子,莊妃送了她兩句話:傷在傷者傷心處,莫怪他人!輸于輸家輸即贏,贈后人評!
金云溪撫mo著棋盤,反復吟誦著這兩句話,突然覺得很失落,直到臨別時才發現她們原本可以成為朋友的。
“她還說了什么?”
“什么也沒說,她始終只坐在琴架旁邊,還讓丫頭記著別忘了擦琴。”南雪接了金云溪手上的棋子。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一兩日內莊妃必然會出事,不管是以什么罪名都一樣,她始終只不過是棄駒保帥中的那個駒,對莊家來說,失一女既可保全家,又可保莊家以后的功名仕途,只等皇上翻身之后,莊家即是保帝的功臣,勢必是榮華依舊,對太后和尉遲尊來說,就更夠不上什么可惜不可惜了,只是個過河試探的卒子而已吧?
讓南雪收拾了棋盤放到后院,子芙依然站在屋內伺候著,“忘掉今早發生的事,你姐姐的事我也說到做到,記得你自己是誰,想保住命就永遠也別承認你曾對我說過什么。”暗門宮的規矩何其之嚴,他們在這世上唯一聽命的只有金帝,否則殺無赦!子芙今天親口對她承認自己是暗門宮的人,只這一條就已經夠上死罪了。帝王是沒有仁慈之說的,即使是錯,也要錯下去,絕不手軟,這是她至今為止所認識的兄長,尉遲尊應該也是同類人吧!想稱霸的男人,有幾個是仁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