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尊很少在朝臣面前走神,因此當他望著門外某一點良久不動時,兵部侍郎汪淵這個暗中跟隨他多年的部下實在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叫醒他,回身看了一眼旁邊的吏部侍郎葛伏友,對方故意低頭,看來也是不想碰這個釘子,只好由他來碰這根老虎胡須了,“咳——”清了清嗓子。
“如果現(xiàn)在天嬌(汪淵發(fā)妻、尉遲尊奶娘之幺女)出事,你會不會去看她?”直直望著汪淵的雙目。
汪淵一滯,隨即淡笑浮上嘴角,“皇上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都聽!”
“真假一樣,都會去?!睂⒆嗾凼掌?,握在手心。
尉遲尊勾起嘴角,右手輕拍到桌案上,“……”左手指了指汪淵,什么話也沒說,站起身就往外走。
守鷹自然是跟著一起出去,屋內(nèi)徒留汪淵、葛伏友兩人依舊面北而立,直到皇上的腳步聲聽不見為止,葛伏友才拽了一把汪淵,“皇上是不是接云妃去了?”
汪淵笑而不答,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你不也不贊同皇上過寵云妃?怎么如今又……”
“皇上始終也只是個凡人,逃不掉凡人的七情六欲,今晚不去他是不會安心的。何況他決定做得事,你記得有做不到的嗎?剛剛只是差個人支持而已,為人臣子的,首要的自然是為君分憂。”抱著奏折坐到桌案旁。
葛伏友指著汪淵只說了兩個字,“狐貍!”
汪淵扔了桌上的卷宗給他,今夜他們是被傳喚來與皇上夜談的,自然是不能半夜回去,這也算是替皇上隱藏了個小秘密吧?可惜啊,終是場無果的姻緣……
守弒、守庶兩人自正月十五,一直尾隨著金云溪,他們雖是高手,可也沒有隱身的能耐,何況太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她手里幾個內(nèi)衛(wèi)的身手絕不在他們之下,因此他們只是守在守靈塔外,隔幾個時辰自有里面的暗線過來與他們報備云妃的情況,一切正常,并無什么特別的地方,而且剛收到守鷹的飛鴿傳書,明早便可以帶云妃離開,到時他們的任務(wù)也算是完成了。
金云溪勉強咽進了幾口飯,轉(zhuǎn)壓守靈塔的這兩天,身體一直不是很舒服,可能是長時間見不到日頭的原因,像是全身要散架了一樣,周身乏力,對面那個隱帆也始終沒跟她講過話,甚至連一眼都沒看她,不知道她被關(guān)久了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啪啦——囚室的鐵鎖被打開,幾個女侍衛(wèi)每人抱了一只小巧的箱子進來,為首的年紀較長,對她福了福身,“奴婢奉命為娘娘梳妝!”
金云溪呆楞一下,即而凄然慘笑,這么說,今晚是她最后一夜了?
幾個女侍衛(wèi)打開箱柜,拿出一身晚霞色宮裝,她識得,那是只有大魏皇后才能穿得式樣,太后真有心,死就死吧,還弄這些玄虛做什么?
任由著她們梳妝打扮,不知何時,兩滴眼淚倏然滑落,滴到她的手心,為什么會哭呢?不是不怕死的嗎?
此刻她想見兩個人,一個是皇嫂,她想謝謝她這么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一個是南雪,她想跟她說,她要食言了。
轉(zhuǎn)過眼,不想再看到自己的眼淚,沒想恰好碰上了對面囚室隱帆的視線,她終于轉(zhuǎn)臉看她了,這讓她記起了對子芙的承諾,可惜,似乎也要食言了。
一切整理完畢之后,幾個女侍衛(wèi)退到囚室外,鐵門沒關(guān),像是等著她出去,扶著石壁站起身,裙擺拖地很長,走動起來,綢絲映著火光反射出暗黃的光亮,踏出門檻那刻,她有些遲疑,似乎能感覺得到內(nèi)心的膽怯與空虛,望了一眼身旁的幾個女侍衛(wèi),她們?nèi)呛翢o表情,就像穿線的木偶,沒有幸災(zāi)樂禍,也沒有同情,怕是也見多這種場面了吧?松開扶在墻壁上的左手,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直在扶著墻壁。
沿著白石道向前走,本想回頭看一眼隱帆,身后的腳步聲卻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既然什么也做不了,那就什么也別辯解了……
撲——一旁火盆里的火苗閃了一下,接著便是幾道黑影在她面前閃過。
“娘娘!”守弒呼吸有些急促,他站到金云溪面前時,后面那幾個女侍衛(wèi)也應(yīng)聲而倒,接著便是前面守庶的輕哼,他被砍傷了,胳膊上的血濺在火苗上啪啪作響。
“請先娘娘移駕到里面。”守弒此刻著實有些著急,太后派了六個內(nèi)衛(wèi)在這,如今只有他們兩個,守庶又受了傷,他真不敢保證能救出云妃,剛剛里面送消息時,他就知道自己大意了,但等救兵是不可能的了。
金云溪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被守弒擋到身后時,她才突然明白,提起裙擺退到一旁。
六個人對決同等身手的兩個人,結(jié)局其實只是時間長短而已,金云溪抵住鐵柵欄的當兒,眼前恍惚地飛過來一道亮光,她下意識的低頭閃過,誰想身后卻傳來一聲悶哼,原來那是枚暗器,她閃過了,卻恰好打在鐵柵欄后的隱帆身上,金云溪回頭看時,只看到石壁上幾滴血以及正哆嗦的隱帆。
金云溪在昏倒的女侍衛(wèi)身上翻找到鐵門上的鑰匙串,打開門,如今即便只有一分希望,她也想試試,如果能帶她出去……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天方夜譚。
“子芙——你應(yīng)該記得她?!崩鹚氖?,可惜怎么也拉不動,她依舊蜷著身子縮在石壁的角落,即使肩膀上在滴血也絲毫不動,到底是什么樣的刑法讓一個暗門的人變成了如此的模樣?!
啪——鐵門關(guān)上,一道黑影閃到她身前,從他身上甚至能感覺到冰冷的殺氣!
守弒、守庶拼命想殺出重圍,可惜力不從心,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的刀鋒反射出一道閃亮的火光!
金云溪甚至感覺自己的心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只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她感覺不到身上是否有疼痛,但她感覺得到血液的熱燙感。隱帆替她接住了那人的刀鋒,她攥住了他的手腕,但刀尖依然砍在了她的肩胛處,金云溪臉上的血是隱帆的。一時她還不清楚是什么激發(fā)了隱帆,此刻她能做出判斷的就是眼前這個想殺她的人已經(jīng)死了,因為守弒的暗器跟隱帆的手上的鐵鏈同時擊中了他的要害。
在確定了金云溪想救得這個女人身手不錯后,守弒及時做出了判斷——先讓金云溪脫身,由他們纏住剩下的五個人。
隱帆突然變得像匹脫韁的野馬,任誰也拉不住,一個勁的往前沖,阻擋她的人基本都飛了出去,加之這里也有尉遲尊的人,局面突然變得有些混亂,混亂之中,金云溪也沒能幸免地被刀砍傷后背,從肩膀處一陣熱流夾雜著癢痛滑到腰際,來到石階處時,她有些眼花了,但感覺不到疼痛。幾個人上前阻擋她們,又有幾個人拎刀砍回去,混亂之際,石門開開起起,最后一眼看見火光時,只看到一個侍衛(wèi)瞠目倒在石門旁,雙手正抱著關(guān)閉機關(guān)的白色圓石,身上全是鮮紅的血……
浸到水里時,有一刻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冰冷與眩暈甚至讓她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摸著水里的石階,感覺著冷水的浮力,耳朵里嘩啦啦的水聲過后,她便失去了知覺,只記得有人拽著她的胳膊……
油燈散發(fā)著青黃色的光亮,用針尖挑了兩下燈草后,火苗突然暗淡又突然跳脫,炸出噼噼啪啪的聲響,一張秀麗的側(cè)臉在燈光下更顯柔和,“醒了?”并沒轉(zhuǎn)臉,依舊專注地盯著手上的針線活。
金云溪閉上眼又重新睜開,一抹笑紋掛上唇角。
“沒想到你的結(jié)局比我還慘!”拉了拉手上的綢布,讓針腳不至于因此而失準。
“看來是這樣啊……”不知為何,此刻見到莊妃感覺特別親切,特別有安全感。
“別動,剛上過藥?!苯K于轉(zhuǎn)過臉看她,沒有了華貴的裝扮,她看起來卻精神了許多。
“還有一個人……”她記得隱帆跟她一起出了石門。
“你說得是她?”下巴揚了一下,示意了墻角處的一卷黑影,“他給你配得女衛(wèi)?真特別,不管怎么跟問她都不回話,連身上的傷都不給人碰?!?/p>
知道她嘴里的“他”是指尉遲尊,“不是,是……算是同患難的吧……”不想把暗門的事說出來,“你怎么會救我?”
“忘了?我不是專門守靈的嗎?前天就聽說云貴妃失蹤了,這兩天山下又是左一隊右一幫的人,我又不是瞎子!太后半夜駕到,就算再怎么隱秘,也不是不透風的?!?/p>
“你還這么關(guān)心京里的事?”抬手墊在脖子下,不想牽扯到了背上的刀傷,火辣辣的疼。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焙芴拱?,“我想知道尉遲尊會怎么對待他最寵愛的女人。”
金云溪盯著油燈好一會兒,哧得笑了一聲,“是不是覺得很痛快?”
“是,也不是!”遞了一只藥罐給她,“你試試看,不處理一下的話,她怕是會流血流死。”示意了一下墻角處的黑影。
金云溪接過藥罐下床,腳踩在地上感覺軟綿綿的,身子有些晃,還有些眩暈。走到隱帆身前,費了半天力氣才蹲下身,拉了她半天,她卻始終不動,像是又回到了囚室的那模樣,“我知道你不想看見人影,那就閉上眼,我給你上藥?!睕]想到她真得把眼閉上了,臉貼著墻壁一動不動。
莊妃本想把油燈端近些,沒想到火光讓她躁動不安起來,一個勁把臉往墻上擠。莊妃只好把燈放回原處。
掀開她的衣衫,滿身突兀的燒疤以及還在流血的刀傷,一股嘔吐感竄到胸口,金云溪趕緊別過臉,她怕吐到她身上。莊妃也是一驚,但還是接了金云溪手上的藥罐,金云溪則跑出門去嘔吐,雖然她自己也不想這樣,可控制不了。
回屋時,莊妃已經(jīng)在給隱帆上藥了,見桌上有茶水,本想端來漱口,卻讓莊妃喊止,“那是紅花茶?!?/p>
有些不明白她的話。
“紅花活血通脈,你不能沾……剛剛給你試過脈,是……妊滑脈?!?/p>
啪——茶杯落地而碎,滑脈?!她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