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溪有好一會兒沒言語,這到并不是說她讓懷孕這件事震驚得如何,而是懷孕這件事本身牽扯出來的事讓她猶豫不決。
“你是在想如果皇上來了,你要不要跟他回去?”用白綢裹好隱帆身上擦過藥的傷口,莊妃對她此刻的猶豫看來相當了解,“你是想離開他,還是……”起身找了兩件披風,一件蓋到隱帆身上,一件遞給金云溪。
“你覺得呢?”接過披風裹到肩上。
莊妃莞爾,“這是你的事,與我何干?何況我跟你又不熟,而且咱們倆還曾共侍一夫,別當我是圣人,我不是!”慢慢走到門口,關上門后卻并不回頭,只是對著紅漆斑駁的木門,半天后才說話,“鐘離蓮……死了,就在愛她的男人納側室的當晚,只有尤妃一個人送她……”
金云溪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么感覺,鐘離蓮的下場她不是沒有預測過,可真當聽到結局時,心里又總想認為這只是一場誤會。
莊妃突得轉身抵住門閂,表情顯得異常冷靜,“你要跟他回去,還是離開他?”
金云溪明了地望著她,嘴角卻挑了起來,她知道莊妃這模樣表示他來了,那么也就是說,她先前的猜想是對得,這場綁架不過是他跟太后兩人互玩得陰謀對陽謀而已,一個想她死,一個想借此將她隱藏起來,但,談何容易!天下受制于君王,君王何嘗不受制于天下?只要她還活在這魏國的土地上,總有一天,她跟她的孩子都將不得善終,不管他尉遲尊是否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他什么都能做到,惟獨保護她們母子這件事就是不行!否則干嗎想把她隱藏起來?!因為他永遠不可能拋棄那張龍椅,也永遠不可能放棄逐鹿金國的雄圖!
“你還有半刻鐘思考的時間,一旦他們的馬進了陵園,以他身邊人的本事,就是你想走怕也來不及了。”莊妃倚在門閂上,看她的眼神行同于在看一個賭徒!
“你真那么恨我嗎?”
莊妃轉眼,笑得無聲,即而滿屋子收拾東西,沒幾下就搜羅了一個包袱,塞進她懷里時,滯了一滯,“恨你,不想見你待在他身邊,但——更不想你死。”她們這些人都清楚爭斗到最后,男人們會留下什么,放棄些什么。
金云溪從沒想過還會再次遇見莊妃,但也從沒想過這會是最后一次見她,或許多年之后,她會后悔自己當時沒有好好跟她說聲謝謝,這個既讓人很難喜歡又讓人很難討厭的女人就這么悄悄地,猛然地出現在她面前,然后一眨眼又倏然消失。她能記住的只是月光下那雙水亮的眼睛,她不確定她是否也愛著尉遲尊,如果是,那只能說這是他的運氣,或許也是他的悲哀,愛他的女人都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做什么。
尉遲尊從京城一直策馬奔到守靈塔,等著他的除了守庶冰冷的尸首、守弒的最后一句話外,再無其他東西,他攙著已咽氣的守弒,不知道該做什么表達,是該為他的女人未死而高興,還是為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侍衛的死而難過,第一次嘗到什么叫真正的哭笑不得。
守鷹為兩個死去的同伴擦凈刀刃,死后刀劍是要歸鞘的,死后掩刃,這是他們內心的愿望,“皇上,貴妃娘娘或許進了陵園。”
尉遲尊依舊攥著守弒的手不放,他忘不掉地上正躺著的這個男人幼時的要求:五爺,等您做了皇帝,可不可以封我做大將軍?就為了這句話,他足足被內衛首領抽了二十鋼鞭,打得皮開肉綻,就連尉遲尊求情都不能幸免,從那時起,包括七歲的尉遲尊在內,他們幾個都清楚了等級之差是不允許任何人逾越的,即使為人主子的也一樣。
這些年,表面上他對他們幾個雖然冷淡的時候多,可在心里,他一直沒把他們幾個當外人,甚至相信他們勝過親人。
“皇上?”守鷹站在一邊,并沒再靠近守弒、守庶的身邊。
尉遲尊站起身來到守鷹跟前,“他們死了——”指著身后的兩具尸首,“你們——”右手在空中掙扎了幾下后又無奈地攥拳,只聽到指骨啪啪作響,“你們——”恨我吧,這三個字他說不出口,明知道這三個字只是說來讓自己心安的,他不能說。
守鷹、守鶴仍然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臉上的表情甚至沒有一絲牽動。
“兆席!”尉遲尊背過手。
“在。”
“……”悶了半刻,突然抬腳使勁踹了幾下身前的巖壁,他想下令弒殺報仇,可他又不能動太后,即便是她犯了錯,也仍然要顧及著倫理綱常。
“皇上……”兆席垂首,他怎么會不知道皇上心里想什么?
月夜沉寂,月色蒼白……一切似乎又回歸到了先前的平靜……
就這樣,兩個無果的預謀相互較量之下,誰也沒輸,誰也沒贏。
自此之后,趙太后以完敗退出了魏國的黨派紛爭,魏國大權又重新回歸了尉遲家族的掌心,這個曾經叱咤風云的家族也終于在偃旗數代后重新抖擻了精神,再次封疆略土,找回了它屬于雄性的一面,也即魏廷數代為之津津樂道的真正的大魏帝國,一切兒女私情終將被這種雄性的、“真正的大無畏”的霸權所掩蓋,即便他今朝與你同醉,酒醒過后,當一輪紅日升起時,那代表一切將再次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雄性的統治最開闊、最霸氣,也“最應該”排除一切異性,由此,趙氏太后不管做過多少利民的大事,也終只是在史冊上留了個后宮篡權的名頭,她無功,卻過大于天!
尉遲尊命人將守弒、守庶葬于他陵墓旁的兩個側墓里,墓碑上鐫刻著圣武弒、圣武庶大將軍的封號,同時還為另兩個側墓也立了碑,分別是圣武鷹、圣武鶴大將軍,張顯著此四人與他的關系。然而作為私下里他最寵愛的女人——金云溪,除了暗中查訪外,他什么也給不了她,他能給她的就是在她被找回來后,盡量將她藏在暗處,盡量不讓她被世人知道,因為她終將是橫在魏、金兩國之間的一個可無、但不可有的障礙。
莊妃也因協助金云溪逃走而再受到尉遲尊的冷落,這冷落并非之前在后宮那般的冷落,這冷落表示,他將不會再記得世上還有這么一個他曾經有些想感激、有些欣賞的女人,她終于以最快的速度讓一個帝王淡忘了自己,這或許也算是她在感情上的一個小小的計謀,多年之后,金云溪試著去歸類莊妃,卻最終只能將她歸類于干娘段飛塵那一類真正在感情上能做到干凈的人。她雖女紅了得,一生卻只繡完過一幅繡品,就是用來做金云溪包袱的那塊方方正正的普通錦布,上面繡著一座青山、一間木閣、一條飛流直下的白瀑。
很多男人并不知道,其實女人之間的嫉妒并非全然是惡性的怨念,也有良性的,或許他們感覺自己正享受著齊人之福,然而最終是誰看得最透,誰在最后做得最徹底,只有等到結局揭曉時才會真相大白。
如果說金云溪與尉遲尊并沒有真正的愛情,那不實際,他們只不過是兩個都有各自目標與想法的夫妻,他不會為了她丟棄帝王權柄、萬千黎民,她也不會為了愛他失去自我,甚至葬送孩子的未來,從一開始,他們倆就注定不會有好結果。金云溪也曾設想過他們倆能像她的父母一樣相佐相扶,可惜——他不是金謀,她也不是季海,他們倆是尉遲尊和金云溪——兩個絕不想沿用別人人生的人。
那么,或許為敵比為友更能讓他們之間的愛恒遠長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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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將進入第二卷女帝伐謀
第一篇相對冗長了些,抱歉,沒能燃起諸君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