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蘇云正在燒著火，把整個人都烤得暖暖地，一絲困意傳來。這個家實(shí)在太貧困了，家里八口人，過冬的棉被卻只有三條，至于墊得那就只有稻草了。
雖然一大家子擠在一起睡著，可這鬼天氣實(shí)在冷得緊，晚上都睡不好。這會兒在灶膛邊上待著，火烤得暖暖地，蘇云就覺得有些困了。
正打著瞌睡呢，忽然一個聲音傳入耳中，蘇云回頭，見是這個家中現(xiàn)在最大的孩子陸喜兒叫自己，忙坐直了身子，道：“大姐兒，怎得不再睡會兒？外面下著雪呢，你這衣服單薄，還是在床上暖和些?！?/p>
“我起來幫嫂嫂干些活……”陸喜兒眼中帶著一絲小心翼翼，自從嫂嫂死而復(fù)生后，她就不大敢跟嫂嫂說話了。
總覺得這個嫂嫂跟變了個人似得，特別是五六日前的那一幕還在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著，那樣瘋狂的嫂嫂她可從沒見過。
弟弟妹妹們都被嚇哭了，她也嚇哭了，不知嫂嫂這是怎么了……
望著陸喜兒消瘦的臉，蠟黃的頭發(fā)以及眼中的怯怯，蘇云無奈地嘆了口氣。
陸喜兒是這個家中的長姐，今年也有十六了，可因著貧困，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使得她看起來就跟十二三歲的孩子似得。
整個人枯瘦瘦，干巴巴地，一點(diǎn)都沒有十五六歲少女那樣的水潤與活力。蘇云見她低著頭，一雙長滿凍瘡的雙手不安地?cái)囍约旱囊陆牵髿舛疾桓页鲆宦暤哪踊钕袂笆牢乃囎髌防锏耐B(yǎng)媳。
想著自己前幾日的歇斯底里，想來是把這幾個孩子都嚇壞了。陸喜兒本就不是什么膽大的姑娘，性子軟糯，有些害羞，不善言語，甚至有些木訥，很是內(nèi)向。
對于她來說，這個嫂嫂是這個家的希望，那日嫂嫂忽然沒了氣兒，她頓時就覺得天徹底塌了。好在嫂嫂又醒過來了，雖然村里的人說嫂嫂是妖怪，可只要嫂嫂醒來就好了。
但嫂嫂醒來后的表現(xiàn)……著實(shí)讓陸喜兒敢到害怕，嫂嫂是什么不重要，哪怕是妖怪她也不怕。可她就怕嫂嫂不要他們了，如果沒有了嫂嫂，就憑她是怎么樣都養(yǎng)不活幾個弟弟妹妹的。
“早飯馬上就好了，來，到嫂子這邊來，坐這兒暖和……”蘇云挪了挪身子，空出一些位置，“大姐兒，嫂嫂前幾日是病糊涂了，你可別放在心上哈！”
陸喜兒搬了張小杌子，挪著小碎步移到蘇云身邊，挨著她坐了下來。望著嫂嫂真誠的目光，陸喜兒眼眶一紅，淚花兒便掉了下來，囁嚅著，“嫂嫂……”
明明有許多話想說，可內(nèi)向的她并不善表達(dá)，話兒到了嘴邊卻又不知如何表達(dá)，急得她直搓著雙手，淚花兒在眼中打著轉(zhuǎn)。
蘇云的鼻子有些發(fā)酸，這要擱在前世她這年齡也就上初中而已，還是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年紀(jì)。
可這孩子雖是膽小怯懦卻是個勤快的孩子。原主病著的時候得虧了這大姐兒的照顧，若不是她照料得當(dāng)，這主恐怕?lián)尾坏教K云附身就得作古了。
還說什么呢？蘇云已經(jīng)認(rèn)命了，既然沒勇氣去死，那還是好好地過日子吧。這幾個孩子若沒個大人照顧怕是活不下去得。
蘇云雖不是圣母的性子，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家的孩子未免也太悲慘了，這極大地激發(fā)了她潛藏在靈魂深處的母性。
看著陸喜兒眼中的濕潤與期盼，蘇云在這一刻做了一個決定：她要養(yǎng)大這幾個孩子。
摸了摸了陸喜兒的頭，那頭發(fā)很是干枯，抹在手里的感覺不是很好，“好孩子，嫂嫂不會丟下你們得，別怕，來，靠嫂子近些，咱一起偎偎火?！?/p>
“嗯……”細(xì)若蚊叫的聲音從陸喜兒的喉嚨口溢出，可濕潤的眼中卻透出了一股歡喜與安心。
蘇云笑了，孩子就是孩子，十六歲的年華，正是純真的時候呢！
拿著火鉗子又挑了挑火，木柴在灶膛里燒得噼啪作響，屋子內(nèi)又陷入了安靜。姑嫂二人就這樣相依著，誰也沒說話。
過了許久，陸喜兒才抬起頭，怯怯地問道：“嫂子……”她咬著唇，臉上透著一股掙扎。
“啥事？”蘇云側(cè)頭問道，“有話就說，咱們都是一家人?！?/p>
“那啥……”陸喜兒深吸了一口氣，一咬牙道：“嫂子，家里還有多少糧食？”
“……”
蘇云無言以對，剛剛她拿米做飯時看了下米缸，已經(jīng)見底了。如果不做些什么得話，哪怕再節(jié)省，這點(diǎn)口糧也撐不過三日了。
“嫂子我想好了……”陸喜兒眼中又隱隱冒出淚花，“實(shí)在不行，嫂嫂就把我賣了吧。我聽隔壁的三叔娘說鎮(zhèn)上有戶姓何的富戶家的少爺要找個丫鬟伺候，三叔娘說我模樣長得好，若去了……”
“你胡咧咧個啥？！”
她話未說完，只見得正在挑著火的蘇云把火鉗子一把扔下，面帶怒氣地說道：“三叔娘是誰？她怎得跟你說這話兒？哼，為老不尊，竟跟小輩說這種渾話，她是米田共吃多了，沖腦了吧？！”
陸喜兒被嚇了一跳，前幾日嫂嫂發(fā)瘋的樣子又出來了。她縮了縮脖子，道：“嫂，嫂子，三叔娘就是三叔的娘親啊，您，您怎得連這也忘了？”
蘇云愣了下，剛一時沖動差點(diǎn)露餡了，忙道：“嫂嫂這不是大病了一場，腦子有些不清楚，好多事兒都記不清了?！?/p>
頓了下又道：“大姐兒別怕，嫂嫂不是針對你……”
“嗯……”陸喜兒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忽又抬起頭，問道：“嫂子，米田共是什么？”
“就是……”蘇云賊賊一笑，道“就是屎?。 ?/p>
“噗！”含著淚花兒的陸喜兒也被蘇云的幽默逗樂了，可笑了一會兒，她又好奇地問道：“那為什么要叫米田共呢？”
“屎別稱糞……”蘇云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這糞字就是這么寫得。”
“嫂子，你認(rèn)字？”陸喜兒很是驚訝，嫂嫂怎么會認(rèn)字呢？
“?。俊碧K云傻眼，忘了原主可是大字不識一個得，這可怎么好？糟糕，要露陷了！不行，我得想個辦法。
蘇云的大腦以超音速的速度飛快運(yùn)轉(zhuǎn)著，隨后眼珠子一轉(zhuǎn)，道：“那啥，以前嫂子跟你大哥去鎮(zhèn)上，恰巧遇見有個書生罵人，他就這么罵得，后來他解釋后，嫂子覺得有趣便記下了……”
“嫂子？”陸喜兒驚喜道，“以前的事您沒全忘記？還記得一些……”
都說一個謊言要用另一個謊言來掩蓋，就如滾雪球般，到了后來，連自己都分不清現(xiàn)實(shí)了。
眼下蘇云顯然就是這么個情況，她開始說了謊，所以現(xiàn)在必須又得用另一個謊言來掩蓋。
轉(zhuǎn)過頭，臉色有些不自然地道：“嗯，嗯，休息了幾日，有些事模模糊糊地約莫還有些印象?！?/p>
“那就太好了！”單純的陸喜兒顯然沒蘇云那么復(fù)雜，她歡喜地說道：“等再將養(yǎng)幾日，嫂子的病一定會全好得?！?/p>
“這個……”蘇云嘆息，看著陸喜兒歡快的模樣，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自己，看著眼里的那絲希翼，蘇云頭次感到了一陣心虛。
微微別過頭，低聲地問道：“大姐兒，若嫂子……若嫂子這病一輩子都好不了了，你們會嫌棄嫂子么？”
“怎么會？”陸喜兒從蘇云手中拿過火鉗子，挑著灶膛里的火，道：“嫂子就是嫂子，哪怕不記得以前的事兒了那也是我們的嫂子。”
頓了下，眼里又有些淚花閃現(xiàn)，“大哥，爹爹與娘去了后，若不是嫂子，我跟幾個弟弟妹妹早餓死了……”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說到后來已是說不下去，淚花兒布滿了她蠟黃且枯瘦的小臉上，蘇云看得心酸，一把拉過陸喜兒，將她抱入懷中，拍著她道：“好孩子，不哭，仔細(xì)眼睛，只要大嫂在一天就絕不會拋下你們，不會讓你們餓肚子得?！?/p>
“嫂子……”多日來的壓抑真得壓垮了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她趴在蘇云懷里，感受這具身體傳達(dá)出來的溫柔，她終于是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想起自己兒時趴在娘懷里的那種感覺，和此時有些一樣，卻又有些不一樣。
嫂子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這個娘沒有……
“嫂子……娘……”少女輕輕呢喃著，蘇云心酸地不行，這一刻她心中的那份母性被徹底激發(fā)，溫柔地?fù)崦懴矁旱谋?，柔聲勸解道：“好孩子，不哭，不哭哈！有大嫂在，什么都不用?dān)心，仔細(xì)眼睛，別哭了……”
少女趴在蘇云懷里哭了很久，屋里的其他孩子被哭聲驚醒，紛紛跑了出來，看見大姐正趴在大嫂懷里哭著，忍不住也紛紛哭了起來。
一時間，陸家小茅屋里傳來此起彼伏的哭聲，屋外的雪又下來起來，一片，一片地?zé)o聲落下，更添了幾分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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