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按那個小胖子指的方向一路向西,沒走多久,便見到一彎小小的池塘,池塘綠柳掩映,一個布衣老人手持釣竿背對著我們坐著。
“太仆大人效仿姜太公釣魚,不知道魚上鉤了沒有?”院使上前拱著手,深施一禮問。
“什么太仆大人?老朽山野村間一釣叟罷了。”那老人甩甩釣竿,也不看我們,淡淡答道。
“那敢問釣叟可有收獲?”南陽公主上前問道。
“嗯,已得兩尾金鯉魚了。”老人豎了兩根手指,“只是這頭一尾很難入口吶,不知道這第二尾如何。哈哈哈……”他大笑著轉過身來。
“王院使別來無恙啊。”
這楊義臣五十上下年紀,穿著尋常農夫們常穿的粗麻衣服,下面竟然打著赤腳。他笑聲爽朗,面色紅潤,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打量著南陽公主和我。
“我是老了,沒想到楊兄的精神越發好了。”
“這兩位姑娘是?”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能不能到您家中坐一坐?”南陽公主問。
“請隨我來。”楊義臣也不收拾漁具,起身便走。
他家離剛才的池塘不遠,走了沒一會兒就看到一處干凈的農家小院。院子也沒有籬笆,只種了幾叢修長的湘妃竹遮擋住了后面的一間泥胚茅屋。
此時院子里正溜達著幾只母雞在刨土覓食,周圍幾只金黃毛團般的小雞仔也“啾啾啾啾”的叫個不住。一邊用石頭壘砌的一個粗糙灶臺旁有一個年輕姑娘正忙活著。
“睆睆(讀三聲的huan),”楊義臣叫道。
“爹爹你今日怎么回來的這么早?咦?又有客人來啊。”那姑娘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身上穿著藍底白花的簡單衣褲,頭上挽著雙平髻,一邊一條淡青色絲絳垂下,她又生的白凈水靈,正好襯出她少女的清麗活潑。
這姑娘雖然一身尋常村姑打扮,但她那雙秀美生動的眼睛,笑起來隱隱出現的兩個梨渦,也能看出她是個知書識禮、聰慧干練的女子。
“飯做好了嗎?”
“還沒呢,幾位先請坐,我去倒水來。”那姑娘張羅著把我們幾個安置在院中的幾把竹椅上先坐下,又快步進了屋。
“這是小女睆睆。”
“這就是楊兄的千金嗎?長這么大了,我上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未到及笄之年。一轉眼,哎。”王院使感嘆道。“只是我記得以前不叫這個名字啊?”
“睆睆?不知是哪個字?”南陽公主問。
“目完睆。改了個名兒,不過是圖個子嗣繁茂之意,可誰知微臣無福,竟只得此一女。”
“有杕之杜,有睆其實。有杕之杜,其葉萋萋。太仆得此秀美聰慧的女兒,可是天大的福氣。”
楊義臣聽了這話贊賞的看向我,“這位姑娘倒是很通詩書。”
我笑了笑,“太仆過譽了,我哪里通什么詩書,我雖知道這是《詩經》里的杕杜,但也是以前學唱歌的時候學過,意思倒是不大明白。”
南陽公主當初說楊義臣是對皇上灰了心,自愿辭官歸隱的,可他又給女兒改名睆睆,《杕杜》篇下一句是“王事靡盬,繼嗣我日。王事靡盬,我心傷悲。”雖說的是思婦盼征夫歸來,但楊義臣用這個詩明顯是等著再受啟用。
“咳,院使大人,我們不是來話名敘舊的。”南陽公主輕聲提醒到。
“是,是,是老臣疏忽了。楊兄,我這次來是有一事相求。”
“王院使請講。”
“你可知道日前皇上已經……駕崩了?”
我們以為楊義臣聽到這個消息會很驚訝,誰知他只不過是皺了皺眉,嘆了口氣說:“這事我已知道了,而且我還知道是宇文化及這個奸臣謀害了皇上!”
“這……沒想到楊兄身居山野,消息竟是如此靈通。”
“我當年辭官歸隱,雖還心系朝堂,但也下定決心不問政事。不瞞幾位,這些事也是前幾日有人來告訴的。”
“哦?是什么人?”
楊義臣笑笑,沒有直接回答,“王院使還沒講有何事要我幫忙。”
“是我想請楊太仆再出山,幫我誅殺宇文化及這個狗賊,報我父皇血仇!”南陽公主起身說道。
“父皇?你是?”
“這位便是皇上的南陽長公主。”
“原來是公主殿下,微臣失敬了。”楊義臣慌忙起身,欲行禮卻被南陽公主扶住了。
“太仆不必如此,今日是我有事相求。”
“公主客氣了,微臣何敢當公主說一個‘求’字,公主有事盡管吩咐便是了。”
楊義臣給女兒改名睆睆,此刻又對南陽公主自稱微臣,且又是如此恭謹的態度,便知道他才不是甘心隱居,只是靜候時機,順勢而起吶。
“幾位,請喝水。我們鄉野人家,也沒什么好招待的。山泉一杯,解解渴吧。”
睆睆出來,將手里端著的杯子一一遞給眾人。
我接在手里看時,竟是只小巧的竹筒杯,山泉水本來就清甜甘冽,再加上竹子的一點點清香,一杯水竟讓人喝的是心曠神怡。
“楊兄,公主這次來是希望楊兄可以出些主意,現在宇文化及要自立為帝,東都被李密的瓦崗軍占著,西都被李淵占著,現在可如何是好?”
“宇文化及已經擁秦王登基了,眾位還不知道嗎?”
“這幾日我們在趕路,竟不知道這個消息。”王院使驚訝的很。
我和南陽公主互看一眼,沒想到我那日的忽悠竟起了作用。
“宇文化及現在暫時還不敢登基。他還背著弒君的罪名沒有洗刷干凈,若真是在這時稱起帝來,只怕會引來四面八方的討伐。他現在擁戴秦王,自己卻做大丞相,不過是擺布個傀儡罷了。”
“楊太仆對當下局勢洞若觀火,我們今日沒有白來。還請太仆為我指條明路。”南陽公主起身竟向楊義臣行了個大禮。
“這可萬萬使不得。公主快請起。”
“太仆若不答應,我便不起來。”
“哎,公主,微臣現在退隱山林,不過是個只有魚竿的釣叟,沒有一兵一卒,我想幫你也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太仆的意思竟是復仇無望了嗎?”
“倒也不是。”楊義臣扶起南陽公主,“現在宇文化及手里握著十數萬精兵,若要奪回楊氏江山,必要兵力才行。”
“可我們手里哪有兵權?”
“我們沒有,別人有。可以借兵。”
“借兵?”
“睆睆,你進屋去我的書信匣子里將最上面的那封信取出來。”
睆睆答應了一聲進去,不一會便拿著一封信出來。
“公主請先看看這封信。”
“這是……”南陽公主抽出信紙只掃了一眼,臉色大變。
“這是河間樂壽永樂王竇建德的書信。”
“他也想請太仆出山?那太仆意下如何?”南陽公主有些急了。永樂王自立為王,也算是反賊,若楊義臣答應了他,那可就真的無望了。
“公主忘了微臣剛才說的借兵了嗎?竇建德兵力雄厚,我們正好可以借他這個東風。”
“太仆的意思是借竇建德的手除掉宇文化及?”
“正是。竇建德既然請微臣去做軍師,就是相信微臣的能力。現在眾人起兵都要師出有名,到時微臣就讓竇建德接著先皇之仇起兵,公主大仇到時必能得報。”
“只是這竇建德甘愿替父皇報仇,征討宇文化及嗎?”
“公主不必在意他是否真心愿意,我們只是要借他的勢罷了。有了宇文化及這個由頭,竇建德只怕是求之不得。不過公主要是能與微臣同去,肯定更有說服力。”
“只要是能替父皇報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楊義臣滿意的笑了笑,“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們要盡早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