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暖,也很安靜,好像有太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我覺得自己似乎是躺在一片廣袤的草地上。新長出的青草散發出一陣陣的清香,躺在上面是一種綿密的厚實感。不過草尖兒扎進皮膚,還是有一些刺刺癢癢的。
風從耳邊吹過,很遙遠的涼爽感。周圍突然喧鬧起來。
“嘿!陸錦!這邊!”
“就等你了,快些!”
有人在叫我,我睜開眼睛,眼前是我大學的校園。我們學校的南區一株巨大的榕樹下是一片綠油油的旺盛草坪。我的同學們都穿著學士服雀躍著招呼我過去拍照。
這是2011年的初夏,我即將大學畢業。榕樹下的臉龐都是如此的年輕和快樂。校園廣播里放著陶喆的《愛很簡單》,此時旋律正當高潮,陶喆低沉深情的聲音唱著“那個瘋狂的人是我。Iloveyou,一直在這里,baby,一直在愛你。Iloveyou,永遠都不放棄……”
我揮舞著雙手奔向他們,學士帽上的黃色流蘇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感覺身上的學士服里鼓滿了風,似乎要飛起來一般。
“醒了?醒了!殿下!她醒了!”
有人在我耳邊驚喜的大喊,我緩緩睜開眼睛,從方才的美麗夢境里跌回了現實,不,不是現實,我應該是從一個夢境跌入了另一段夢境。
看到床前眼睛哭成桃子的雁奴,我不由暗罵道:“靠!老子又回來了。”
我本以為這次昏迷能將我直接快遞回二十一世紀,誰知道還是頑強的扎根在了我大唐盛世。
“凝曦,你終于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李世民上前握住我的手說道。
我的眼睛四處轉了轉,外面的陽光透過窗戶進來依然很是刺眼,對啊,現在是盛夏了。所有昏迷過去的產婦醒來的第一句話一般都是:“我的孩子呢?我要見我的孩子!”
而我醒過來卻先罵了句娘。
我掙扎著想坐起來,卻感覺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雖然身上蓋著被子,但后背卻還是一陣陣寒浸浸的冷。
此時阿音抱著孩子過來,遞到我面前。“曦姐姐,看看你的孩子。”
我用盡全身力氣抬起胳膊,將那個小小的襁褓接在懷里。他比我想象中的要輕的多。攬在懷里,只有那么一丁點大,輕飄飄的像朵羽毛一樣。
“恪兒,你好嗎?”我輕輕觸了觸他粉紅的臉蛋,軟的像立刻要融化掉一樣。我把他的臉貼在我的臉頰上,柔軟的同小棠送我的花朵一樣。
我的母性在這一刻大爆發,覺得為了眼前這個閉著眼睛正睡的舒坦的家伙真的可以豁出性命。我才發現,親生的就是不一樣,我那么喜歡承乾,但也遠不及對自己兒子的喜愛。
那小家伙嘴巴蠕動了幾下,晃悠悠的張開了眼睛。
好吧,我承認,只對視了一眼,我就深深淪陷在我兒子那雙眼睛里了。
新生兒的眼睛最是干凈,又帶一些微微的藍,清澈鮮嫩如一汪泉水的淡藍色。我覺得這是我見到過的最美的東西。
“雖然還不足月,但他很健康。”阿音輕聲說。沒有人會討厭一個新生兒,他是如此的干凈。
“我昏迷了多久?”太久沒說話了,聽到自己的聲音都覺得有些失真。
“十多天了。我真以為你醒不過來了。”李世民雙眼下的黑眼圈很重,兩頰凹陷,瘦了不少。
“我才生下恪兒,怎么忍心丟下他一個人呢?”
“曦姐姐,來,把這碗燕窩喝了。”雪鶴捧著一只托盤進來,李世民自然的接過,用手摸了一下碗壁,試了下溫度。動作很是熟練,我昏迷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照顧我。
“剛好。這十多天你幾乎沒吃多少東西。每日能灌下這一盞燕窩就算是好的了。”
“我不想吃東西,想先喝些水。”太久沒吃東西了,反而腹中一點饑餓感也無。
“好,快倒水來。再去把大夫請來。”阿音忙跟著招呼。
“水。”雪鶴把杯子遞過來時,我才發現她已經換了一身打扮。
荷粉色飛滿花瓣的窄袖長錦衣,外面一件淡到像白色的鵝黃紗衣,素雅卻不失高貴。重點是她的頭發,已經全部挽了起來,梳成一個驚鴻髻,飾著一支鎏金的雀鳥步搖。這分明是少婦打扮。
雪鶴注意到我在看她,飛紅了臉,尷尬的低下頭。
“曦姐姐,你剛醒,沒什么力氣。抱孩子抱久了會累吧?他也差不多該喂奶了,讓雪鶴把他抱給奶娘好不好?”雁奴在一旁看出了雪鶴的尷尬,從我懷里接過孩子遞給雪鶴。
雪鶴小心翼翼抱著李恪,匆忙出了房間。
“雪鶴的事,回頭再同你解釋。先讓大夫幫你診診脈。”李世民說。
我點點頭,其實我也沒打算問。
“孺人的脈象已經平穩有力了,既然已經醒了,想是沒什么大礙。只不過氣血虧損的厲害,還是要再吃些藥慢慢調養才是。”大夫診完脈說。
“你盡心幫孺人調養身體就是了。”
“這個自然,那在下現在就去開藥。”大夫答應著退了出去。
“姨姨,你醒了嗎?”丁檀站在門外,把腦袋探進來問。
“檀兒,進來。”李世民招呼她。
“姨姨,你好些了嗎?”丁檀走到我面前,拉著我的手問。
“好多了。你娘呢?怎么你自己來了?”
“娘這幾日有事,一直在外面忙著。”丁檀的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眨著看著我,“姨姨,你醒了就好了,就有人陪我玩了。這幾日我一直幫你照顧你的花,等你能下床了,我帶你去看,它們開的可好了呢。”
她昂起她俏麗的小下巴,得意的說。
“那真是辛苦你了。”
“你不知道,你昏迷的這些天,檀兒每天都過來看你。你那么疼乾兒,倒不見他想著你,每日還是只顧吃只顧玩的。”李世民將丁檀抱在腿上,摸著她的頭發笑著說。
“乾兒才多大?哪知道來探病的事,每日吃玩就夠他忙的了。”阿音接話道。她說這話時微笑著,倒不像是會吃丁檀的醋的樣子。
“韋姐姐在忙什么?”我問。
“還不是軍中的事,這些天我一直在照顧你,走不開,所以只能讓她常去軍中看看。”
“看我生個病,倒讓韋姐姐母女兩個忙了個團團轉。”
“不止是韋兒忙,董妃娘娘也是一日幾次的遣人過來問候,又是派御醫又是送藥來的,她自己不方便出來,不然只怕要守在這里了。”
“她也知道了?”
“小棠一直很關心你。”李世民起身幫我掖了掖背后的被子,在我耳邊輕聲說。
“我知道她關心我,但你有機會告訴她,她還是不要同我們走的太近的好。你看這次,尹德妃和張婕妤聯起手來要置你于死地,她在宮中的一舉一動肯定也是被她們看在眼里的。上次她送我牡丹花,已經有很多人背后嚼舌根了。不要落了把柄在別人手上。幸好上次榛兒及時通知了我,才沒事,下次可就沒那么走運了。”
“我會找機會告訴她的。你就別操心了,好好養病好嗎?”
“王妃,小世子醒了,找您吶。”阿音的丫鬟進來說。
“曦姐姐,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帶乾兒來看你。檀兒,你也跟我出去吧,別在這打擾姨姨了。”阿音說著牽著丁檀的手走了。
“她們現在相處的似乎不錯。”看著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背影,我說。似乎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事。
“嗯,阿音對檀兒不錯,韋珪出去的時候,都是她在照顧她。可能她自己也是當娘的,對孩子都格外疼愛些。”李世民也轉頭看著兩個人微笑著說。
阿音她們走了,我正好可以問問李世民我心中的一個疑問。
“榛兒上次明明串通魏征來陷害你的,為什么這次竟幫了你這樣大一個忙?你怎么看?”
“她同你不是很早便相識?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李世民心不在焉的說。
“不可能,上次的事是太子安排的,這次也是。而且這次如果成功就能讓你永不能翻身,她卻這次出手相助。”
“你沒有問她?”
“她說這件事一言難盡,還說上次的事絕不是她有意要陷害的,說我會慢慢知道個中原委的。”
“她既然這樣說,也許真的有什么別的原因吧。你別想這件事了,來,喝些燕窩粥。”李世民拿起桌上的碗遞給我。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分明就是不想談起這件事,拿吃飯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瞞著你?怎么會呢,我怎么會有事瞞著你呢?你要是不想吃東西,那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李世民是武將,性子也是直來直往的,很不擅長說謊,此時拼了命的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就是很蹩腳的方法。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說。
李世民嘆了口氣,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答應我,聽了之后不要太激動。”
“好。”我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榛兒她,她……”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繼續說道:“她已經死了。”
“她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
“死了。”
李世民明明只說了一句話,為什么在我耳朵里、腦子里卻突然盤旋出這么多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