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海里對小川的印象一直只是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不斷被榛兒叫出或者念叨。
“小川哥哥今日帶我出去了。”
“小川哥哥,你怎么也來了?”
“曦姐姐,我告訴你,小川哥哥說等我們兩個攢夠了銀子,他就帶我回家吶。”
“再過一年,我們的錢就夠蓋兩間結實的泥胚房子了。還可以剩下一些給奶奶再買些雞仔,給爺爺買匹好騾子。對了,小川哥哥他娘以前有一個玉鐲子的,后來當掉了,我可以再給她買個新的。”
榛兒從自己的荷包里噼里啪啦往桌上倒著散碎銀子,一邊點數一邊小聲嘀咕著,腦子里的小算盤也快速撥弄著。
“那你還有剩下的錢來辦嫁妝嗎?”我笑著逗她。
“辦嫁妝?”榛兒反問。
“對啊,等房子蓋好了,你不嫁給小川嗎?”
“可是錢已經沒有了。要是辦嫁妝,就要再晚兩年回家了。沒關系,”我聽到銀錢聚攏回去的聲音,“就算是沒有房子我也是要嫁給小川哥哥的,更別說嫁妝了。”
“你為什么那么著急嫁給他呢?再等兩年多攢些錢不好嗎?這樣你們的生活也可以過的更好一些。”我問。
“不行。再過一年我就及笄了,我小的時候答應過小川哥哥,等我長大了,第一件事就是嫁給他!這是一刻也不能等的。”
一刻也不能等的,即使看不到榛兒的臉,我也能感受到她粉撲撲的臉蛋和亮閃閃的雙眸里不斷閃爍出的熱切和堅定。
榛兒及笄了,也穿起了嫁衣,但卻沒有嫁給小川。當初如此熱切堅定的愿望怎么就沒有實現呢?
“凝曦姐姐,方才若不是聽到你說話的聲音,我還真不敢認你了。你同我以前的印象很不同了。”小川看著我,低聲說。不知道為什么,在陌生人面前他可以那樣冷淡,不近人情似的,但在熟人面前卻有些羞澀起來。
小川上次見到我時我還是個閨閣少女,現在已經是有了孩子的婦人了,自然很不一樣。小川同我印象中的樣子也很不同。我印象中他應該是一個結實、樸素甚至有些憨厚的山村少年,絕不會是眼前這個錦衣長劍的翩翩佳公子。
“你現在是在?”
“我是東宮太子府的勛衛。”小川淡淡的說。
皇宮的侍衛都是經過嚴格遴選的,即便是最低層的翊衛都要父祖輩是朝中官員的紅二代才行,小川竟比翊衛還高了一級。重要的是他在太子府做侍衛,那就表示……
“你原來一直在榛兒身邊?”我脫口問道。
小川的眼神閃過一絲黯然,右手不由自主的撫上了劍柄,緊緊握了起來。
“我當然要在她身邊,我怎么能讓她一個人呢?”
“我聽說……聽說……”看著小川的臉,我實在不忍心說出“她已經死了”這種話。
“是,她死了。”小川接過我的話說到。他沒有用“不在了”,“去了”或者是更隱晦一點的詞匯,而是用了最直接殘忍的“死”字,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榛兒真的已經死了,不再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死亡本身就是丑陋和殘酷的,用再花俏晦澀的詞語,都無法掩飾,也不必掩飾。
“我聽說是中毒?”我小心翼翼的問。
小川驚訝的睜大的眼睛,“這個秘密沒幾個人知道,你怎么會知道?”
“我一直在秦王府,是秦王告訴我的。”
聽到秦王府,小川一臉嫌惡的皺皺眉,沒有答話。
“榛兒是為了給我通風報信,才會被太子憎恨,繼而引來殺身之禍。”我不清楚小川知不知道榛兒是為什么死的,但我現在只想告訴他這件事,我一直沒有為榛兒的死流過一滴眼淚,但在小川面前,卻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哀傷,眼淚滾滾而下。也許是因為在這偌大的長安城里,只有我們才會如此在意榛兒的死亡。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沒有嫁給你,而是嫁給了太子?你若娶了她,她也就不會死了對不對?”我忍不住質問小川道。
榛兒是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心意的,她一定到死都想嫁給小川,她嫁給太子一定是逼不得已,小川說要陪著她,保護她,怎么會讓她陷入這種境遇呢?
“你不知道她為什么嫁給太子嗎?還不是因為……”小川聽了我的話也咆哮回來,但卻只說了一句,便住了口。硬生生的將自己的怒氣壓了下來。
“是因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小川搖了搖頭,“許多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你就讓榛兒這樣死了?”
“好了,我要回去了。凝曦姐姐,我知道你也是在意榛兒的,心里很高興。”小川從懷里拿出一條絲帕遞給我,“你應該沒有她的東西吧,這個給你,也算是做個紀念吧。”
我接過來,這絲帕疊得整整齊齊,每一條折痕看起來都是那么的鄭重其事,還帶有一點小川的體溫,暖烘烘的,沉甸甸的,對榛兒的懷念。
“你還是自己留著,你比我更需要它。”
“沒關系,她的東西我有很多。這個,就送你。”小川說完轉身離開。
我捧著絲帕怔怔的站了半天,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蔥綠柳樹之間,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許多話要問他。算了,既然已經知道了他在太子府,以后有機會再找他就是了。
“曦姐姐,方才那是誰?”雁奴問。
“你沒見過他?他是榛兒的朋友。雁兒,我們回去吧,我有些累了,也沒心情逛了。”
“好。”雁奴答應一聲,也不再多問,便同我一起回了秦王府。
“咦?前院里的人都哪里去了?怎么連管家都沒見到?”雁奴詫異的說。
現在大白天的,秦王府里竟然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無。
“許是有什么事,人都被支走了吧。”我倒沒怎么在意,出去了大半日,著急想去看看恪兒怎么樣了。
“曦姐姐,你回來了。”才轉入我的側院,雪鶴便迎了上來,“我還以為你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會晚些回來吶,沒想到這般早。”
“我們方才從前院過,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人都在打掃東面的修紋院吶。”雪鶴抿起嘴兒來笑了。
“那里不是許久不住人了,怎么現在打掃?”我納悶的問,就算是打掃個院子,也不用闔府出動吧?
“修紋院來了新主人,自然是要打掃出來的。人來的急,所以要趕著打掃布置。”
“新主人?是誰?我怎么沒聽說有人要來?”
“我也不是很清楚,是聽來往的小丫鬟議論的。說是皇上親賞的人。”
“孺人回來了就好了,王妃請您到修紋院去一趟吶。”阿音身邊伺候的禇嫣過來說。
“王妃請我去做什么?不會是府里的丫鬟小廝不夠,讓我也去擦地去吧?”
“孺人慣會取笑的。”禇嫣笑著說,一邊臉頰蕩出一個淺淺的梨渦,很是俏皮,“秦王府連這點子人都沒有了?王妃要和孺人商量新人的事。”
“禇嫣,我聽說是皇上賞的新人?”
“是,今早上才賞的,做侍妾,晚上就入府。”
“這么快?皇上怎么會突然想起賞秦王侍妾了呢?是什么來頭?”
“圣意哪是我們這些丫鬟們能懂的。不過我聽我們王妃說這位新人姓燕,家里似乎沒有在朝的,但好像同齊王的王妃是什么表親。”
我同禇嫣說著話到了修紋院。我記得幾天前我還路過這里,修紋院被空置了很久,雖不至于雜草叢生,但也有些凋落破舊了,可今日在看卻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阿音看到我來笑容滿面的迎上來,“曦姐姐,我們要有新姐妹來了吶。咱這位新妹妹可還是皇上親自挑選的。”
我看著她眉梢眼角的笑意,竟是很真誠的笑。不知道這位燕氏是什么樣的人,竟讓阿音都如此喜悅的接她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