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六年年末,太子在洺州大敗劉黑闥,將其與其弟劉十善就地斬首。武德七年年初太子同齊王率大軍返回長安。至此,隋末形成的各地割據勢力已經基本肅清,大唐盛世已經初見景象。
我一直懼怕的歷史拐點終于出現了,外敵當前,兄弟同心御于外,外患平定,兄弟反目鬩于墻。如果說之前太子對李世民的各種陷害只是深恐他勢力過盛,威脅他的太子之位的話,那接下來的兩年只怕這種事情會讓我們應接不暇。
皇位爭奪,近在眼前。
不過這種事我似乎沒有什么好擔心的,每日守著我兒子過好我的小日子就是了。以前陪我媽逛街時碰到以前的舊鄰居或者是她的舊同事,兩個大人就會盯著對方的孩子無限感慨的說,看孩子們一眨眼的功夫都長這么大了,才覺得時間過的真快。那個時候我還想著孩子快些長大不好嗎?可以早些獨立,不用大人再操心。
及至自己有了孩子,我多希望他不要長那么快,他的成長不止會提醒我年華流逝,我會逐漸老去,更會讓我知道等到我抱不動他的時候,他便會離我而去了。
“外面好冷啊,曦姐姐,你又發什么呆?哎喲,看孩子鼻涕口水流了一臉。”雁奴裹著一陣冷風和幾片雪花從門外進來,把手里提著的籃子放到桌上,用力把雙手搓熱后,將恪兒從我懷里接了過去,幫他把臉上黏糊糊的東西擦掉。
“快坐到火爐邊來暖一暖。”我起身給雁奴倒了杯熱茶,月前的時候,阿音說李世民在書房議事的時間越來越久了,身邊得有一個穩妥仔細的人伺候著,便讓雪鶴去了。
我不喜歡人多,所以也沒補別的丫頭上來,身邊還是只有雁奴一個,其余的沒什么事倒也不使喚她們,沒那些丫鬟婆子絮叨嚼舌根子,倒也清靜。
“今天街上好熱鬧,上元節的花燈已經提前掛出來了。”雁奴接過滾燙的茶水,貼在臉頰上暖了起來。看她凍的通紅的手,就知道外面有多冷。所以我才很不仗義的讓她出門,自己在房里躲懶。
“絲線都配齊了嗎?”我打開她放在桌上的籃子,里面除了幾束彩色絲線外,還有一只圓滾滾的白色兔子。雁奴只要有機會出門,便會帶些小玩意兒給李恪。
我把那只兔子拿出來,雖然是土窯燒的泥兔子,顏色上的也很粗糙,甚至連胡須都畫歪了,但卻有一種淳樸的可愛。
“恪兒,來,看看這是什么好東西。”我把那兔子在恪兒眼前晃了幾晃,他咿呀著伸出小手便抓在了懷里,咯咯笑了起來。
“絨線鋪的老板說胭脂色到年下很受歡迎,早已經賣光了,一時半會兒的又補不上貨,所以讓我遲些天再去看看。其他的顏色倒都齊了,你要的琴弦我也買回來了。”
“明天我去問問云容胭脂色可不可以用別的顏色代替。府上她的繡工最好,這給皇上的萬壽節賀禮只能她來繡,我以為正好可以躲懶,偏偏王妃還讓我幫著她,沒想到連配個線都這么麻煩。哎。”
“王妃讓你幫著燕氏,還不是覺得曦姐姐你畫的一手好畫。燕氏的刺繡再好,也要有個好樣子不是?”
“快別提畫畫了,那幅畫真是耗盡我半生心血啊。怎么有些乏了?”我起身到小榻上歪著。
雁奴無奈的看看我,“曦姐姐,一到冬天你就越來越懶,這一個月愈發懶得動彈了。燕氏催了你三四次,你才勉強把那幅‘江山錦繡’畫了出來。過了上元節馬上就是萬壽節了,那么大幅圖,也不知道燕氏繡不繡的完。”
“放心,她性子沉靜的很,最適合做刺繡這種細致活、反正她也不愛出門,冬日夜長,也正好有事幫她打發時間了。”
“燕氏來秦王府有半年了吧?倒不怎么見她同其他房里的人走動,偶爾你讓我去送東西,她不是在練字便是再看書。她不說話,估計沒人覺得她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
“不如我們現在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好了,順便把線給她送過去。”我打了個哈欠,再不出去走走,恐怕在吃晚飯之前我就要睡著了。
“我先去把恪兒送到奶娘那里去。”雁奴抱著孩子要走。
“不用了,云容也挺喜歡恪兒,讓他也跟著去吧。她很少有嬉鬧玩樂的時候,讓她陪恪兒玩一會也不錯。”
“可是外面還在下雪。”
“沒關系,包上斗篷就是了。”我這個孩子生下來,外人疼的倒比我這個當娘的要緊。
“曦姐姐,等過兩日雪停了,我們帶他出去看花燈怎么樣?今年街上的花燈比往年好看的多。”雁奴把孩子交給我,自己在身后撐起油傘,還不住嘴的說著。
“秦王太子大勝回朝,皇上高興的不得了。現在天下戰亂基本上都已平定,是要好好過個節了。”
“翠兒,你快點,再這樣慢吞吞的,到了修紋院,這湯圓就要涼了。”
前面回廊突然傳出一個女子的嬌嗔聲,接著轉出兩個細挑個兒的丫鬟來。看方向也是往云容的房里去。我認得這個聲音,是阿音房里的素淳。
“沒關系,外面有暖煲暖著吶。這燕氏又不是什么正經主子,你這么著急的巴結干什么?”被叫翠兒的那個丫鬟沒好氣的揶揄道。
“呸!”素淳輕聲啐了一口,“誰說我要去巴結她了?不過是想早點交了差好回去,這大冷天的我可不愿出去。”
“你說王妃也真是的,時不時的總是給這燕氏送東西。吃的、用的一樣不短。她家也沒什么勢力,王妃這樣做是為什么?對了,我聽禇嫣姐姐說燕氏來府上這半年,秦王就沒在她房里留宿過一日。你說她長的也挺好的,秦王怎么不喜歡她呢?難道是嫌她年紀太小了嗎?”翠兒說著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
這幫丫頭就愛背后議論各房主子。
“王妃嫁給殿下的時候不是也才十四歲。我告訴你吧,這燕氏身體不好的很。你沒看她房里日日煎著藥?就這種病秧子怎么伺候殿下?萬一過了病氣可就糟了。”素淳了然于胸的說道。
“我看她好好的,能有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真是可惜了王妃每次送她的好吃食,也沒見她補起來,還是那么瘦弱。不過,秦王不寵她還有一個原因。”
“是什么?”翠兒急切的問。
素淳左右看了看,還好我同雁奴在暗處,她并沒有注意到。看到沒人,素淳壓低了嗓子繼續說:“這燕氏是齊王妃的表妹,咱們秦王同齊王那么不對付,怕齊王利用燕氏害他吶。”
“不會吧?如果是這樣,秦王干嘛還接她回府上?”翠兒不相信的問。
“這燕氏是皇上賞的,殿下怎么敢拒絕?王妃說了,只要不讓她接近殿下,好吃好喝的待著她就是了。”
我們一路聽著那兩個丫頭議論,不知不覺到了修紋院,我和雁奴等她們兩個進去放了東西出來,才跟著進了門。
“今日這么大雪,倒是客多。”燕氏的丫鬟清蕪迎上來笑著說。
“請坐。”燕氏坐在繡架后,手里執著銀針還在不住的繡著,頭也不抬的招呼我們。
“我是送絲線過來的。不過還是缺了胭脂色的,可能要過幾日才能送來。”
“沒關系,我先繡別的好了。恪兒也來了?”燕氏抬頭看到我懷里的孩子,忙從繡架后起身。
“來,我抱一抱。”
“方才是王妃那里的丫頭送東西來的吧?”我把孩子遞給燕氏,笑著問。
“不止,連韋孺人房里也派人送了來。”清蕪朝桌上努努嘴,桌上除了一碗湯圓,還有一碟子點心。
“她們倒都照顧你。”
“現在天氣冷,倒要時不時吃一些點心。清蕪,你去取碗筷來,凝曦姐姐你也吃一些。當御御寒氣了。”
“我素來不怎么吃甜食,你自己吃就好了。”
“韋姐姐房里的蕓豆卷做的很好的,你要不要試一試?不會很甜膩,有些爽口。”
我看那蕓豆卷顏色不錯,便吃了一些。才放了筷子,清蕪便端了藥碗來伺候云容喝藥。
“你這到底是什么病?多久了?”
云容皺著眉頭把碗中的藥汁一口氣喝完,又吃了塊點心壓了壓嘴里的苦澀,才答道:“病了有一兩個月了。大夫也說不清楚是什么病,只是說體內寒涼,氣血兩虛,要多吃些溫補的藥。”
“那你要自己多……”我“當心”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突然覺得腹內一陣劇烈的絞痛。
“曦姐姐,你怎么了?”雁奴忙扶著我問。
“我肚子好疼啊!”這陣腹痛來的兇猛,只覺得肚子里的腸子通通絞在一起,要被人扯出來一般。我伏在桌上一動也不敢動。
“我扶你去床上躺一躺吧。”云容和雁奴一邊一個攙起我。
“啊!血!”清蕪突然捂著嘴驚叫到。
我忍著痛回頭,發現我方才坐著的繡墩上一片鮮紅,此時我才感覺到一股細細的暖流正順著我的雙腿淌下。我伸手一摸,掌心也立刻鮮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