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產、高燒、咳血、崩潰,這些通通擊垮了我,不管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的。我讓雁奴守在門口,誰也不見,除了大夫,盡管我現在連恪兒都不敢見,但我還不想早早死掉,讓他成為一個沒有媽的可憐小孩。
府上的大夫幫我診了幾年的脈了,生恪兒時血崩請了御醫都沒用,最后還是他把我救了回來。但這次他診了我的脈之后竟也是不住的搖頭。
“孺人才小月三天便冒著大雪出去,又如此動氣,實在是……不好?!?/p>
“會怎么樣?”我聽到我的聲音還是嘶啞著,像只垂死的烏雀一般絕望。
“只怕這半年內都會有嗽疾、頭風和,和咳血的癥狀。孺人若再不好好調養,任意妄為,只怕以后全身都會落下病根兒?!蹦谴蠓蛞荒槗鷳n的看著我,醫者父母心,他只怕是真心的心疼我這個支離破碎的身體。
“大夫幫我開藥吧,我盡心調養便是了。”
“孺人還是要開釋心懷才好。藥石只能醫五臟,無法醫心神啊。許多事,我們無能為力,還是放下為好?!蹦谴蠓蛞贿吺帐八幭湟贿呴_導我。
我合上眼睛,實在是沒精神也不想再說話,我現在自己都不想聽到自己的聲音,那滿是哀楚和恨意的聲音。
“曦姐姐,秦王又來了,您要見見嗎?”雁奴在一旁小聲的問。
我搖搖頭,他若不肯責備韋珪,我必不會再見他。若只是我遭人毒害,哪怕是毒發身死,我也不愿李世民因為為難,但死的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就這樣忍了。
“秦王不肯走。已經在外面站了許久了。我看還是……”
“去取我的琴來。”
“曦姐姐,彈琴很勞神的,還是不要彈了吧?!?/p>
“你去?!?/p>
雁奴捧了琴回來放在我膝頭,我勉強坐起身,抖著手撥出第一個音。朔風送我的松泠同她葬在了一處,這把琴是李世民送我的,比朔風那把好出許多,但琴好無情又有何用?
“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物有微而損性兮,聲有隱而先倡。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終長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驟諫君而不聽兮,重任石之何益!寧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p>
這是屈原忠而被謗,流放漢北時所做的《悲回風》,我以前從不唱如此哀戚的歌調,聞者心痛,歌者自哀。但此時我郁結難舒,這歌是要唱給李世民聽。我此時聲音嘶啞,愁緒滿懷,比之以前的婉轉清越更適合這首《悲回風》。
一曲唱畢,我伏在琴上猛咳不止。第一次見李世民時他說我的歌聲較之梁以湖,只是動聽卻不能動人,原來,要想動人,歌者便要經歷無數的悲慘故事。
三日后,雁奴告訴我,秦王派人將韋珪和丁檀送到了洛陽,吩咐下說我一日不好,便一日不準韋珪回長安。
“曦姐姐,你還是不要再同秦王慪氣了,太傷身體了。秦王將韋氏送到洛陽,已經算是懲罰了。”
韋珪的事了了,可還有一件事。
“雁兒,秦王今日在府上嗎?”
“曦姐姐,你是想見秦王了嗎?我這就去請他!”雁奴以為我終于原諒的李世民,忙起身要走。
“不必了,你只看看他今日有沒有在家就是了。不必讓他知道。”
“是。”雁奴有些納悶,但也沒多嘴再問,答應下便去了。不一會兒回來,說秦王在書房會客。
“雁兒,幫我換衣服。我要出去?!蔽覓暝鹕恚皳Q男裝。”
“曦姐姐,你又想干什么?這次說什么我都不能讓你出去了!大夫都說了你……”
我厲聲打斷雁奴:“你幫我換衣服就是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不行!”雁奴站在衣柜前一動不動,不讓我靠近半步。
“你如果再不讓開,我現在就沖到外面,在雪地里站上一天,你信不信?”我惡狠狠的盯著雁奴威脅到。
雁奴的眼神縮了回去,她知道以前我可能不會,但現在絕對會。她終于松了手,讓開了身后的柜子。
我換好衣服,又在外面加了件毛皮的坎肩兒,又披了件帶兜帽的斗篷,雁奴才滿意的點點頭,“這樣就不怕了,姐姐,你要去哪兒?”
“你不必同我去,留在這里。萬一秦王或者別人來,你就說我睡著,像往常一樣回了他們就是了。”我吩咐雁奴。
“曦姐姐你自己一個人出門嗎?絕對不行,你身體這么弱,萬一暈倒在外面怎么辦?”雁奴扯住了我的斗篷,不讓我走。
“我去去就回,很快的。你放心?!蔽矣帽M全身力氣推開她,“記住,不要讓人知道我出去了。”
“可是……”
“我答應你,這次回來之后就好好養病,哪也不去了?!蔽铱粗闩谋砬?,實在是不忍心,又補充了一句才出門。
今日的碰面是小川早就同我約下的,他派人送了紙條給我,定下了這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我知道他是東宮侍衛,沒有什么機會能出來,要是今天錯過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就算是病死了也要來。
小川紙條里也說了,最好我一個人來,誰也不要帶。我按著他給我的地址七拐八繞的竟進了長安城的教坊區,雖是冬日,這里的歌館戲樓卻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同我來?!毙〈ㄍ蝗怀霈F,在我身后一拍我的肩膀,便轉身走了。我跟在他后面,進了一家最熱鬧的戲樓。
“這里人多,反而不惹眼?!?/p>
在一間雅座里落座之后,小川解釋道。
確實是,我環顧四周,鑼鼓聲、唱戲聲、叫好聲混雜一片,沒人注意到誰來了誰走了,就算有人想偷聽,這么大的噪音,只怕也聽不到什么,不知道小川要跟我說什么,竟如此小心。
“凝曦姐姐,我覺得上次在曲江池見你才沒過多久,你怎么憔悴成了這個樣子?”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瘦到凹陷進去的臉頰,不以為意的笑笑,“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小川,你找我來,不是為了寒暄吧?”
“是,上次不太方便,所以沒同你細說榛兒的事,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所以便貿然約了你來。你病成這樣還能依約過來,可見你對榛兒很是上心?!?/p>
“榛兒對我有恩?!蔽液喍痰恼f。
“我出來一次也不能呆太久,我就長話短說。你知道榛兒找到了他的親生父親嗎?”
我點點頭,“還是我在遼東的時候偶然遇到的張河生,也是我告訴他榛兒在長安。”
“是,張伯伯也是這么說的。”
“我不明白的是榛兒為什么會嫁給世子?是因為秦王?”我試探性的問。
“原來你知道?”小川有些驚訝。
“我也只是知道同秦王有關,其他的就不知道了?!?/p>
“張伯伯雖然是太子的人,但私下里卻早已投靠了秦王,秦王知道他有個女兒是太子府的,太子又對她不錯,便讓他想辦法把女兒變成太子的枕邊人。”
“可是你同榛兒不是?”
小川無奈的苦笑道:“榛兒剛認回爹爹,不想忤逆他的意思。而且,”他說著握起了拳頭,“他爹爹說如果榛兒不照做,便會殺了我。”
我剛要開口說什么,小川卻又繼續一口氣說了下去,生怕再過一會兒自己便沒勇氣開口似的,“等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榛兒已經成了太子的妾室。我便去找了張伯伯,要他幫我留在太子府,我說過我要一輩子在榛兒身邊保護她,不管她是不是嫁給了別人!榛兒幾次都哭著告訴我說,她不想再這樣了,每日的擔驚受怕,而且太子對她不錯,她覺得自己這么做完全是背信棄義,是叛徒。”
“太子雖同秦王交惡,但同你們卻是無冤無仇。”
“太子對榛兒算是不錯,他同榛兒第一次……”小川輕咳一聲,“也是因為張伯伯下了藥的緣故,榛兒不過是他府上的一個歌姬,他也沒有春宵一刻便將她拋諸腦后,反而很快納她做了妾室。所以榛兒才一直覺得對不起他。后來我看榛兒每日痛不欲生,便想著帶她遠走高飛,就算是死,也不再過這種備受煎熬的日子??墒恰毙〈戳宋乙谎?,“這個時候,榛兒知道你回來了。”
“我?”我有些驚訝,“你們原打算走的,卻因為我留下來了?”
“榛兒知道你對秦王的感情,她想幫你。這次她是自愿的?!?/p>
真想往往是殘酷的,榛兒為我如此,我以前卻還懷疑她的誠意。我看著小川,突然覺得無比的愧疚,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緊緊握起拳頭,指甲掐進手心里,生疼生疼的。
“后來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太子懷疑榛兒的身份,便殺了她?!?/p>
原來小川不知道是秦王這邊滅口的,我也沒告訴他,我實在是羞愧的說不出口。
“凝曦姐姐,你不要自責,榛兒是真心誠意的想要幫你。我同你說這些,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毙〈ǚ炊参课艺f。
“太子懷疑榛兒的身份,那她爹爹同你不會有危險嗎?”
“你放心,他并不知道我們的關系。現在榛兒已經不在了,我打算回家鄉去了。這次見面也算是同你告別。”小川有些疲倦,是啊,他應該很累了。
“回去也好。回去也好?!蔽乙捕嘞牖厝グ。皇俏一夭蝗チ恕?/p>
小川同我說完這些話便走了,我又在戲樓里坐了一會兒,回了回神才離開。
“凝曦姑娘,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我抬起頭,眼前站著的竟然是魏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