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北征突厥，并沒有想象中的順利，突厥處羅可汗突然暴斃，新繼位的劼利可汗性子暴戾張狂，正想趁著同唐軍作戰樹立自己的威信，所以很是難纏。

幾場仗下來竟然敗了，不僅將士折損不少，對李世民而言更是奇恥大辱。朝中**的人不免就開始上本非議，說秦王也不過如此，縱使讓他帶兵出征，也是敗北。更有甚者直言說秦王不滿皇上之前將其軟禁，所以不肯全力打仗。

這些話被韋珪聽在耳朵里便是一通臭罵，咬牙切齒的說應該把這些只會寫折子的文臣都捆了送到沙場去，他們就知道秦王有沒有盡心竭力了。

所以雖然李世民臨走前已經下定了決心不再受制于人，打算實施奪位計劃了，但突厥一戰將這件事一拖就是大半年。而且李淵當初派去三處征戰的部隊全是李世民的親近部署，當他得勝歸來時，手中精銳已經折損大半。身邊剩下的可用軍隊完全不足以應付一次兵變。奪位，只能被無限期的拖后。

但我知道，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因為現在已經是武德九年三月，玄武門兵變就在六月。

今年的三月同往年沒有任何區別，初春的長安城下了幾場細雨之后，院中的桃花便早早的含上了花苞，李世民的大軍是在三月末回城的，那時最早一批盛開的花朵已經開始衰敗。

三月桃花雪，一飄天下春。

李淵命太子在長安城外十里處親迎，我求了韋珪，換了男裝跟在她的隊伍中。我知道李世民回來馬上就要進宮向李淵述職，我等不及他進了宮再回家時見面，以前他也常出征，一去就是半年。但我發現自己從未像此次分別一樣，那么渴望見到他。也許是因為見到他便如同見到恪兒。

本來家眷是不允許跟隨太子的儀仗一同迎接的，但韋珪才不理那一套，騎上裝飾一新的青騅馬，守在宮門口，等太子的車隊一出來，連聲招呼都不打，韁繩一抖，便插進了隊伍中，位置僅在太子的轎輦之后。侍衛去回報太子，卻悻悻而歸，狠狠瞪了韋珪一眼之后，只能任由她在此。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特意，太子將迎接的地點選在一片開的極盛的桃花林邊。一邊是衣華服擁美人，怡然自得，一邊是著破甲裹劍傷，硝煙滿身。粉紅細碎的桃花落在太子明黃色的錦緞衣服上是相得益彰，但落在李世民的玄色鎧甲上，慘烈的格外觸目。

“二弟！”李建成大步向前，向李世民熱情的伸出右手。

兩手緊緊相握，滿臉都堆下笑來，但卻沒人看到兄弟情深四個字。

“二弟一路征戰回來辛苦了，父皇特命我在此等候，待二弟同眾將士飲了洗塵酒，再行入宮。”李建成說著擎起一只酒碗遞給李世民。

“有勞太子?！崩钍烂窠舆^酒碗，卻并沒有飲下，而是一股腦兒的傾在地上，“這碗酒，先祭給陣亡的將士吧。我想太子殿下不會介意的?！?/p>

李建成大方得體的笑著，“這是應該的，來人，再給秦王滿上！”

誰知李世民手一松，手里的酒碗便砸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謝大哥盛情了，不過這酒二弟我就不喝了。一會兒要進宮向父皇述職，喝了酒，我怕會亂說些不該說的話?！?/p>

“二弟說笑了。你同父皇父子情深，有什么不該說的話？”

“我不知道父皇有沒有興趣知道劼利可汗手下的朵顏衛最近執行了什么任務。”李世民說這句話時依然是滿含笑意，放佛不過是在同太子討論他肩頭落著的桃花一般。

李建成立刻變了臉色，尷尬的咳了一聲，“二弟是個穩重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這是乾兒嗎？愈發長高了。”太子忙走到承乾身邊，轉移話題道。

此時我才注意到李世民身后五步開外站著的承乾。他也是一身黑色鎧甲，站的筆挺，右手按在腰間懸著的一柄寶劍上。即使像太子行禮時，手也沒有離開。

他不過還是個孩子，但臉上卻寫滿了堅毅和淡然。許是在軍中的緣故，他變得有些沉靜，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同他的父親一般內斂、深沉。怪不得李世民要帶他隨軍，這是很好的鍛煉和成長的方式。

李世民的眼睛掃到韋珪身上，很快便發現了我。他沖我點點頭，回頭叫承乾過來。

“乾兒，你先同韋姨娘回府見你母妃，父王要進宮去。等父王回來了，便讓二弟同你玩?！?/p>

承乾點點頭，順著李世民的目光看到了我，像湖水中蕩起的一絲漣漪一樣，他的眼中閃出了一點喜悅。李世民這話是說給承乾聽的，也是說給我聽的。他想告訴他，此次進宮，他會把恪兒帶回來。

李世民說完拍了拍承乾的肩膀，像對待自己手下的將士們一樣。是關懷和信任，但卻少了父親應有的疼愛和寵溺。

承乾牽了馬過來，利落的翻身上去，看了韋珪一眼，韁繩一抖便先走了。我又看了李世民一眼，他沖我笑笑，示意我放心離開。

等到離太子同李世民的隊伍一定距離之后，承乾才勒住韁繩，回身過來同我說話。

“干娘，我母妃好嗎？她今日怎么不來？”他最關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娘親。

“她很好，只是要照顧泰兒，所以不能來。沒關系，你一會兒不就見到她了嗎？”

承乾點點頭，騎在馬上他的腰板兒挺的更直了。提著韁繩的手穩當且有力。以前受阿音的影響，承乾更愛讀書習字，但跛了腳之后他似乎更愛騎馬，我知道只有騎在馬上別人才不會看出他的缺陷。

“乾兒，你父王來信說你的騎術越來越好了，比許多征戰數年的將軍校尉們都騎的好了?！蔽倚χ洫劤星健?/p>

他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得意，卻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不過是隨父王出去，常騎馬的緣故。”

“韋姨娘的馬也騎的很好，不如你們比試比試看誰先到秦王府怎么樣？”我沖韋珪眨眨眼睛，我知道乾兒想立刻奔回家去見阿音，但考慮到我們，所以只好慢慢的走。

“姨娘騎的可是青騅馬，我怎么同她比？”承乾話雖如此說，但還是好勝的提緊了韁繩。

“乾兒，這樣吧，如果你騎著你的那匹馬能跟我同時到府里的話，姨娘就把青騅馬送給你怎么樣？”韋珪在一旁笑著朗聲說道。

“真的嗎？”承乾興奮的問。

“那是當然！”韋珪一抬下巴，驕傲的說。

“那如果我比你先到呢？”承乾的斗志徹底被激起，得寸進尺的說。

我同韋珪對視一眼，心說這小子還挺狂妄。

“如果你能比韋姨娘先到，哪怕先到一個馬鼻子，我就說服你父王把他的那匹颯露紫給你怎么樣？”我眉毛一揚，抬高了賭注。

承乾聽了這話，眼睛幾乎泛出光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我看著承乾和韋珪，抬起右臂，猛力一揮，兩匹馬瞬間離弦箭一般沖了出去。很快便只見塵土不見人了。

我同其他隨從一路晃悠悠回到秦王府，韋珪一臉懊惱的站在門口，身下的青騅馬已經被承乾牽在了手里。

“驕兵必敗啊。”我經過韋珪身邊時幽幽的說道。

韋珪一跺腳，指了指依偎在承乾身邊的李泰，氣急敗壞的說：“我本來領先不知多少，誰知快到門口時他突然冒了出來。若不是怕傷了他，我能同一個小毛孩子打成平手？”說完她丟了馬鞭，進府去了。

“泰兒真是你的好弟弟啊?！蔽易叩匠星瑑尚值苌磉叄钐┑念^說。

承乾笑呵呵的拍了拍青騅馬的鼻梁，心滿意足。李泰仰頭看著我們兩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我總算也可以松一口氣，方才答應承乾，他若贏了，我就讓李世民送颯露紫給他，也是一時吹牛。幸好現在平手，不然，我還真沒什么信心能讓李世民將愛馬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