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拎著拖出了沉香殿,小棠想說話,李淵卻讓她在房里好好休息。
“我會自己走!”我掙脫開那侍衛的手,他敢這樣對我就說明何止兇多吉少,我已然被定了罪。
“松開她。”李淵在后面吩咐。
那侍衛松了手,我理了理被揪起來的衣領子,看了一眼那個臉板成撲克的侍衛,又偷偷回頭看了看李淵,卻沒想到被他抓了個正著。
他一揮手,伺候的太監、侍衛、宮女紛紛自覺的往后退了十數步,退到聽不到我們說話的范圍才住了腳。
“熏風,不,應該叫你凝曦了。”李淵開口倒是拉家常一樣的和善。“你是什么時候到唐國公府的?”
“大業九年。”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好老老實實的回答。
“大業九年,現在是武德九年,還真是巧。”李淵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同我說話一樣的低聲道。
我不知道這有啥巧的,都是個九而已,所以低著頭沒答話。
“我聽說你善星象占卜?前朝宇文化及造反之時你已看出紫薇帝星將隕?”
“皇上聽誰說的?沒有這回事。”
“你不必狡辯。朕自然有辦法知道,朕倒是想問問你,你看現在的紫微帝星光芒如何?”李淵瞇起眼睛抬頭看了看白日里的天空,似有所指的說。
“臣妾真的不懂這些,不敢妄言。”我看著李淵,他一絲表情也無,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前面不遠處引路的一個侍衛在一處假山旁停了下來,回身沖著李淵一拱手。李淵點點頭。
“你倒是個謹慎的,話不肯多說一句,腳不肯多邁一步。只是有人卻是急進派的,等不及了。朕方才命人去東宮查問,可侍衛們還沒出太極宮,便發現了這個。”李淵沖著假山后揚了揚下巴。
我疑惑的轉過頭去,假山后的池塘邊上躺著的是雁奴的尸體。我本以為在她做了那么多壞事之后,雁奴死了我一點都不會難受,但看著她就那樣隨隨便便的躺在那里,死了,胸口還是一陣抽緊。
她怎么這么輕易就死了?壞人通常不是都活的很長久的嗎?我走過去,聞到一股淡淡的腥味。雁奴全身濕透,頭發胡亂的纏在她的臉頰和脖子上。有的發絲間還纏了一些水草。她上次推我入水,沒想到自己也死在了水里。
只是她怎么會死在這里?又怎么會被淹死?她的水性很好的。
“她是先被人掐死后扔進池塘的。”李淵站在我身后淡淡的說,我看向他,覺得他這樣評價一個剛殺了他孩子的兇手似乎有些太隨意了。
“方才我看到尹德妃娘娘的宮女跟著出去了。”
李淵抬了一下眉毛,“方才所有人跪在那里都嚇得要死,你倒是還有心思看誰出去了。”
“這……”
“這也說明你并不心虛,你也想找出兇手。不過尹德妃的宮女只是出去報信,動手的另有其人。”
我有些驚訝,原來李淵也注意到了,而且應該也派人一路跟著那宮女出去。她自然是去給太子遞消息,告訴太子殿下俺們尹德妃娘娘一時得意說禿嚕了嘴,殿下快些善后吧。
我竟然很想大笑。雁奴費盡心機,到頭來卻像只螞蟻一樣被人輕易的就捏死了。報應,就是來的這么讓人猝不及防。
她只想嫁給自己愛的人,在奪嫡這盤巨大的棋局中,她連一枚正經棋子都算不上。所以一旦有一絲暴露的危險,太子便毫不猶豫的除掉了她。真是用自己的性命為他人做嫁衣裳。
“皇上說動手的另有其人,也就是您知道是誰了?”
李淵轉過身去,沒有理會我的問題,反而問:“朕聽說宇文化及當年造反,殺入丹陽宮內,你父皇連反抗都沒有反抗?”
“我不明白皇上說什么。”
“你是前朝公主,而且隋帝本來想去你母親艷娘做皇后的,結果陰差陽錯娶了蕭美娘。后來兩人舊情難舍,便有了你是不是?”
我繞到李淵面前,“你怎么知道的?這件事除了我同父皇,幾乎沒人知道,連秦王我都沒有告訴過。你怎么會……”
李淵打斷我的話繼續說道:“朕知道的事比你想象中的要多的多。”
“那不知皇上將我帶至此處是為了什么?不會是要跟我討論我父皇的風流帳吧?”
李淵似乎是有些想笑,可又忍住了,“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父皇很早之前便知道宇文化及有不臣之心,可是許多事是注定的了,縱然知道也無能為力。”
“你父皇比朕幸運,造反的是他的臣子。”
聽了李淵這句話我大吃一驚,卻不知道他說的造反是太子還是秦王。
“注定的,朕奪了你父皇的江山,現在又換成別人來奪朕的江山了。”李淵嘆了口氣,頹然說道。我看著他,才發現這位大唐的開國高祖已經是位花甲老人了。璀璨莊嚴的金絲帝冕下,覆著的是斑白大半的發絲。他臉上的皺紋也是一道深似一道,此刻嘴角向下耷拉著,看起來倒比尋常六十歲的人老上許多。
“朕這幾年老了許多。”他感覺到我在看什么,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現在天下太平,但朕卻覺得比初建國時還要累。外患平定,兄弟鬩于墻,朕此時才領會到外患易除,蕭墻之亂難平啊。”
“皇上同我說這些是何用意?恕臣妾愚鈍,不懂皇上深意。”
“朕知道你聰明,所以秦王格外看重你。你要知道,朕雖然明知是太子命人殺死了這個丫鬟,但朕也不能找太子興師問罪。你可知道是為什么?”
“知道,兵權。”
“是,遠的不說,就說這長安城內,所有武官衙門都聽太子的手諭行事,更別說朕的太極宮,只怕朕能調動的還不足千人。”
“太子有如此大的兵權也是皇上賜的,您當初何必給他這么大的權力呢?”
“那時秦王戰功赫赫,一家獨大,朕也是擔心。而且太子是將來繼承大統之人,將兵權交給他,朕以為可以兩廂平衡。”
“可誰知太子已經等不及了?”我忍不住插嘴道。
李淵嘆了口氣,搖搖頭,“是朕錯了。朕一直以為太子是個溫和謙恭的孩子,誰知他一旦大權在握,沒想著幫朕治國,倒是忙著剪除異己,好好的朝廷被他弄的人人自危。朕以為他不過一時得意忘形罷了,便想著給他一次機會。”
“結果楊文幹造反了。”
李淵有些詫異的看了我一眼,贊賞的點點頭,繼續說道:“是,朕本意是要重重罰他,可朕還是心軟了。他畢竟當了這么多年的太子。不過之后朕派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誰知他連絲毫收斂的意思都沒有,秦王被誣陷,朕知道是太子動的手腳。就連挑撥秦王同齊王的關系,他也有份。”
“皇上既然知道,那為什么不制止呢?反而責罰秦王?”
“凝曦,你是秦王的人,你應該知道秦王也早已覬覦皇位。同太子相比,朕更愿意先除掉他。”李淵淡淡的說出這句話,仿佛不過是在告訴我自己更喜歡這件而不是那件衣裳而已。
“皇上的意思是董妃娘娘孩子的死還是要讓秦王府背下這個黑鍋了?”
“是,也不是。朕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太子機會,他要兵權,朕給,他怕秦王威脅他的地位,朕也幫他。可他竟然兩次同突厥人勾起手來想要朕的命!朕不能再如此縱容他。”
“那皇上不是更應該借這次機會徹查嗎?如果能查出雁奴捂死小皇子是受太子指使,不就可以置他的罪?”
李淵朝身后雁奴的尸體看了一眼,“現在死無對證,根本不可能。而且,朕現在老了,沒有實力同太子斗了。”
“皇上是想借秦王的手除掉太子?”我大膽的猜了一句。
“朕早有這個打算,不然你以為韋珪在長安城繼續訓練飛騎營,朕會不知道嗎?朕是老了,可是朕還不糊涂!朕同太子的情分是深些,可既然他不將朕當父皇,朕又何必憐憫他?秦王智勇雙全,忠勇純孝,他做太子會更合適。”
我看著李淵,都快要哭出來了,這皇上終于想明白了。慢著,他要是廢了太子,立秦王,那不就沒有玄武門兵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