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農(nóng)歷丙戌年，季夏，初四日。

我睜著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的眼睛盯著窗外透進來的唯一一縷光。已經(jīng)是早上了，這一天終于還是到了。雖然我一直期待著能夠親眼目睹武德年的這件驚天駭?shù)氐拇笫录詮闹酪磺胁贿^是李淵的陰謀之后，便喪失了興趣。

“哈~”我打了個巨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我都可以摸到自己巨大的眼袋了，但腦子卻清醒的要命。我知道這是極度疲勞之后的亢奮狀態(tài)。表明我已經(jīng)頻臨崩潰的邊緣。快些結束吧，也許等到照入房中的那一縷光也消失了之后，這一切便都可以結束了。

突然覺得房間里有一些悶，我推開門，“呼啦啦”一群鴿子從頭頂飛過，打著旋兒的往掖庭宮的北面飛去。我仰著臉看著這一群自由無比的家伙，羨慕的很。

“曦兒！”

突然有人叫我，我收回仰著的臉，看向前方。剛才的陽光有些刺眼，盯著看太久了，現(xiàn)在眼前白晃晃一片。看不清楚來人，只看到一個模糊的纖細身影。

“曦兒！”她又叫了一聲，其實方才我就認出了那個聲音，只是沒想到會在此時再遇到。

妍惠公主看起來似乎沒什么變化，上次她不告而別，這次再見到我她的表情還像昨日還在同我說話一般。我沒有起身，繼續(xù)坐在門檻上，用手遮在額前，繼續(xù)抬頭看天。

“你是在生我的氣嗎？”妍惠公主走到近前，坐在我身邊，此時我才注意到她身后還跟著安靜的李寬。

“沒有。”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妍惠公主罷了。我不是電視劇經(jīng)常演的那種善良到?jīng)]有底線可以原諒一切的女主角，妍惠公主的事讓我很是氣惱，而且我說過我最討厭別人不告而別。沒有解釋，沒有再見，這比雁奴將我推進湖里的告別方式都殘酷。

我輕輕地來，正如我輕輕地走。靠！你又不是徐志摩！

“你不要這樣。”妍惠公主垂下頭，眼淚淌了下來。

“你不要這樣。”我咕噥道。

“我……”妍惠公主推了一把她身旁的李寬，“你還沒有見過他吧？這是寬兒，寬兒，快叫姨母。”

“姨母。”李寬聽話的叫道。

我看著細瘦秀氣的李寬，頓時恍然大悟，也明白了妍惠公主今日來這里的意圖。

“你是想將李寬托付給我？”

妍惠公主吃了一驚，“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嘆了一口氣，還真是造化弄人。李世民的這個生母不詳?shù)亩泳谷皇清莨魍拥膬鹤印?/p>

“曦兒，你好像總是能猜出別人心里在想什么。你被皇上軟禁在此兩個月，似乎對外面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妍惠公主將李寬抱在懷中，摸著他的頭發(fā)，“我早早將他帶過來，就是不希望他看到和知道這一切。”

我有些納悶，現(xiàn)在天色尚早，玄武門兵變還未開始，只怕好多人都還不知道今日宮中會有大變動，妍惠公主怎么就提前來托孤了呢？

“寬兒，你去別處玩一會兒，娘同姨母說幾句話。”妍惠公主又抱了抱李寬，才讓他離開。

“曦兒，我自幼跟在父皇身邊長大，雖然我不了解當今皇上，但帝王的心思都是相似的。太子只是太得意忘形了，以為皇上真的信任他，而貶斥秦王。我知道皇上想除掉的是他，可是他卻不相信我。我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

“那你也不必將寬兒托付給我。”

妍惠公主搖了搖頭，“就算皇上愿意放自己的孫子一條生路，來日秦王登基，也還是會動手的。我把寬兒帶到這來，就是不想寬兒看著自己父親被殺，而且能救他性命的就只有你了。”

“你就那么確定太子會死嗎？”

“皇上要他死，他怎么會不死。”妍惠公主面色慘白，緊緊握著拳頭看向玄武門的方向。

“砰！”一聲巨響，玄武門的方向炸起一枚信號彈，拖著紅亮的尾巴和尖銳的呼嘯聲沖向天空。

動手了。

我站起身，突然覺得自己應該過去看一看，掖庭宮似乎已經(jīng)亂成一團，沒有人有心思管我。

“曦兒，你不要去，那里此刻亂的很。”妍惠公主有些害怕似的拉住我的衣角。

“沒關系，你忘了嗎？我也上過沙場的。”

“不！”她緊緊抓住我的手臂，似乎有些絕望。“那里太危險了！”

“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

“曦兒！”妍惠公主突然大哭起來，整個身子顫抖的厲害，“父皇死于宮變，我的丈夫也將死于宮變，你說這是我的命嗎？可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但心里此刻最想立刻趕到李世民身邊去。也許我快一步去，告訴他李淵的陰謀，這場變故就能終止呢？也許還有機會救下元吉的命。

史書記載的并不全部可信，也許還有改變的余地。

“我很快回來！你等著我。還有……”我抓著妍惠公主的肩膀，強迫她鎮(zhèn)定下來，看著我的眼睛，“還有，寬兒需要娘親在身邊照顧，這我不能代勞。所以不管太子的結局如何，你都不要輕生！我向你保證，不管皇上還是秦王，誰要是想要寬兒的命，那就先殺了我！”

妍惠公主有些發(fā)愣，噙著眼淚聽我說完這一大通的話。

“你也要向我保證，你不會丟下寬兒。”我大力的抓著妍惠公主的肩膀，逼著她點頭。從她來向我托付李寬，我就知道她已經(jīng)做好了同太子一起赴死的準備，我不能讓她這么做。

我沒有資格評價她對太子的感情，就像雁奴對元吉的感情一樣，她們都癡情款款，為了心愛的男人不斷做著傻事，甚至是壞事。但著畢竟是她們愛的方式。

妍惠公主終于點點頭，輕聲道：“我向你保證。”

我聽她說完，才松了手，往玄武門的方向去。掖庭宮離玄武門不遠，但全靠跑過去，也夠嗆。我也不知道哪來的體力，一路狂奔過去，那里雙方交戰(zhàn)正酣，我方才跑的太急，右腹疼的厲害。本想站定腳喘一口氣，一個滿是鮮血的人頭骨碌碌滾到了我的腳邊。我一抬頭，頭的主人竟還未倒下，斷頸處的鮮血如噴泉一般。

我小心翼翼的沿著墻根往里走，試圖尋找到任何一個熟悉的身影，卻先看到了一柄纏著銀白色纓絡的錚亮銀槍。是任其桐！她怎么也來了？

我也不管周身的混砍亂殺，一路直奔任其桐而去。等我看清楚她的背影時，卻發(fā)現(xiàn)她正一動不動的站著，后背已經(jīng)被一柄利劍刺穿。鮮血沿著透出后背的劍鋒一點點的滴在地上。

“小桐！”我大叫著撲了上去，在她倒地前接住了她。任其桐身上的那柄劍被它的主人緊緊握在手里，隨著她倒地的動作，一點點的抽出，我甚至都聽到了劍鋒劃開任其桐肌肉、內(nèi)臟和骨骼的聲音。

李世民拿著他的劍站在我的面前，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驚訝，好像不知道是自己剛殺了任其桐一樣。

“小桐！”我攬著任其桐，用右手死死按住她身上的血洞，可是似乎一點作用都沒有。溫熱的鮮血還是不斷的涌出，我甚至能感受到任其桐生命的流逝。

“你明知道會這樣，為什么還要來？為什么！為什么！”

“錦兒，”任其桐叫著我的本名，她抬起自己的手蓋在了我的手背上。“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更要來。我不能……不能讓他獨自死在這里。”

“不！不，你不會死的，元吉也不會死。我不會讓你第二次離開我！”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不知為何又開始嘶啞起來，我沖著李世民吼道：“你的目標是太子，為什么殺了她！”

李世民怔怔的看著我，又看看手里的劍，還是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竟殺了自己的好兄弟。

“錦兒，你……”

“你不要說話，保存體力。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醫(yī)生。你不會死的。”我試著抱起任其桐，卻發(fā)現(xiàn)她重的厲害，我連她一邊的身體都抬不起來。

任其桐按住我的手，搖了搖頭，“你不要恨他，這不是他的錯。你應該知道，王位爭奪，不是你死，就……”任其桐突然睜大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完這最后一句話，便死在了我的懷里。

“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找太醫(yī)！”我沖李世民大吼道。

他丟了手里的劍，上前，“凝曦，來不及了，她已經(jīng)死了。”

“誰說她死了？**的才死了！”我仍死死的按住任其桐的傷口，發(fā)狂的朝李世民繼續(xù)吼道。

“李世民！受死吧！”五步開外，元吉紅著眼睛提著他的槊刀沖了過來。

而李世民剛剛丟了他手里的劍，他現(xiàn)在一把兵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