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靜靜地凝視著客廳墻上的表,那大大的液晶表盤在黑暗中閃著盈盈的光,冷漠地注視著她的期待和寂寞,她的耳邊,仿佛有“滴答、滴答”的聲音在響,幽蘭知道,那不是來自于表,而是發自于她空洞的心。
“今晚,他會回來嗎?會幾點回來呢?”幽蘭這么想著,不氣憤,不惱怒,也不傷感。
她是知道的,從還沒嫁給黎遠航的那天起,她就知道,這個男人的心里有什么,很多時候,幽蘭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過自私,還是黎遠航太過貪婪,或者,都不是,只是這世間的感情太復雜了吧!
鑰匙在鎖孔中轉動的聲音,在靜夜中聽起來分外清晰,如同情人儂儂的低語,模糊又真切,一個淡淡的微笑,就這樣爬上了幽蘭的嘴角。
“怎么還不睡啊?”黎遠航皺著眉頭問,客廳里只開了一盞小小的燈,根本就看不清人,可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個陷在沙發里的人,會是誰。
他疲倦且不開心,是和那個女子又吵架了嗎?幽蘭想,站起來接過黎遠航的外衣,“剛關了電視,正要睡,碰巧你就回來了。”這樣的謊言,騙不過彼此,相識十五年,做夫妻六載,他們已經太了解對方了。
外衣上沒有那個女子的味道,黎遠航若是去了,也舍不得半路離開,幽蘭整理著這些信息,把宵夜端上了桌,“公司里有麻煩嗎?”
“麻煩總會有的。”拿起羹匙之前,黎遠航深呼吸,那口氣呼出來時,他的臉色已變得好看得多了。
幽蘭注意著他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這個男人,總是把最棘手的部分,獨自解決,讓人依靠信賴,更讓人心疼,“要不要我做點什么?”她是真的想幫他。
“不用。”黎遠航迅速地回答,又說,“東西很好吃。”以免語氣過于生硬。
幽蘭微嘆,不用說,那份股權轉讓書,黎遠航一定還是沒有簽收。這讓她心焦又心慌,除了這些,她還能給他什么呢?
黎遠航走出浴室前,仔細地整理著睡袍,甚至比在公共場所還認真。
“我來幫你吹頭發吧。”幽蘭站在臥室的妝臺前,黎遠航每次洗頭后,都習慣于自然干,可今晚他回來得太晚了,明天又不休息,恐怕他等不到那么晚才睡。
聽了這話,黎遠航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下意識地后退,幽蘭恍若未見,“我不會燙到你的。”她柔柔的臺灣腔帶著哄孩子的語氣,有點奇怪,卻讓人舒服,淡金色的落地燈,在她身后打出光圈兒,朦朧中,她就象個耐心的幼稚園老師,很美好。
吹頭發這件事,我是什么時候告訴她的?黎遠航坐下時,心里還在想,七年前,發生了那件事后,他和她的關系就已不復當初了,自然不會再說這些瑣事,那么就是更久以前了?她居然還會記得。
吹風機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更映襯得房間里靜得不像話,幽蘭的手指一直插、在黎遠航的發間,緊貼著他的頭皮,他幼時曾因被吹風機燙傷過,心理有障礙。
叱咤商界,穩如泰山的男人,竟然怕吹頭發,幽蘭臉上蕩漾起笑意,那樣的溫柔甜美,讓從鏡中看到她的黎遠航,一時恍了神。
黎遠航二十一歲時,就認識了她,那時的她,是被富翁爸爸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并不跋扈,卻有那種蜜罐里泡大的嬌柔的美,喜歡嘟了嘴笑,象在發脾氣,又似撒嬌,讓原本并不如何出眾的容貌,都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媚。可自從結婚后,她的笑容就再沒如此鮮活過。
“都是我做的,你千萬別記恨阿蘭,算我求你了,對阿蘭好一點……”岳父臨終的話,又在黎遠航的耳邊響起,他不信,他也想過報復,甚至在岳父去世后公司動蕩之時,他差點就動了手,可他沒有。
為什么呢?那樣揪心的痛楚依然還在,那樣的憤恨惱怒依舊沒有平息,他怎么就放過她了呢?是因為她在甫一拿到公司股份時,就轉手送給了他嗎?還是因為她在岳父葬禮上那痛斷肝腸的眼淚?亦或是留存在他記憶中的,她那抹無憂無慮的笑?
人的心,真是奇怪的東西,黎遠航想,在幽蘭的愛撫下,有了沉沉的睡意。
幽蘭躺在床上,凝望黎遠航黑暗中的側臉,她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看清楚,可這并不影響,黎遠航的面容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她都熟悉,但這僅僅限于臉上,幽蘭知道,此時躺在被子里的黎遠航,穿了整套的睡衣褲。
還能看到就好,幽蘭這樣想,忽然有了勇氣,把忍了一晚上的話,說出了口,“我懷孕了。”
原本用裝睡來躲避幽蘭深情注視的黎遠航,霍然睜開了眼睛,霎時間,千情萬緒涌上了他的心頭。
結婚頭兩年,他對她相敬如賓,小心防范外加刻意討好,可每次,他都很謹慎,就是怕發生此事。
結婚第三年,岳父驟然離世,公司亂成一團,他在做天使還是惡魔間徘徊,心都不知道安放在哪里,更沒有心情搭理她,這個家,連同家里的這個人,成了模糊的布景牌,等到一切都穩定下來后,他才發現,他們這樁婚姻,竟然已安穩地走過了四年多,著實令人驚嘆。
結婚五周年的紀念日,幽蘭摸著手上的結婚戒指問,“阿航,你說婚禮上的那些誓言,可信嗎?”
黎遠航默然,幽蘭家是基督教徒,他們的婚禮在臺北一家很有名的教堂舉行,儀式上,神父到底說了些什么,黎遠航根本就不記得,可不記得,就能不實踐嗎?
黎遠航已然查證,當年威脅他的事,幽蘭的確一無所知。可以想見,在那場莊嚴的婚禮上,幽蘭交付了一顆怎樣熱切的心:充滿了憧憬,憧憬著白頭偕老的幸福婚姻;完全地相信,相信他的每一句誓言。
他用他的婚姻換了那人的平安,就如同在合同上簽了名,做商人,他從不違約,做丈夫,他卻一直想悔婚,于情于理都是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