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忙碌的五月底,初進六月,天氣愈加炎熱起來。還有兩天就到大暑了,李元熙坐在室內喝著酸梅湯,本想靜下心來看些書,叵耐樹上蟬鳴惹人煩躁,她再看不入。
算了。她自暴自棄的扔下書本,用折扇扇著風。夏天燥熱衣衫涼薄,為了不顯出身段,她只能多穿了衣裳。如今房中還未置冰塊,熱得她有些苦不堪言。便叫來清輝質問:
“這個月的冰敬怎么還沒到?”
清輝汗流浹背,卻不敢去擦汗,解釋道:“這個,大夫人她說下人疏忽導致今年冰庫里的冰融了許多,已有些不夠支用,二少那兒要準備下個月的考課,得先緊著那頭,請大少姑且等上一等。”
皇帝已經給京中適齡的官宦子弟發下帖子,邀請他們在六月十二日大暑過后,于六月十五日到御花園賞花。有人猜測皇帝可能是為了選駙馬而設宴款待貴胄子弟的,然而即便不是因為這個,能借此機會得天子賞識,一步登天也未可知。故此劉氏最近常督促李元俊讀書,好在御前脫穎而出,正好李元熙也在受邀之列,劉氏便日日去給李元熙找不自在,意圖昭然若揭。眼看著日子將近,李元熙有些不勝其擾。
遂一拍茶幾,聲音陡然提高。“等?你不會從別處進些冰么?我是不給錢還是咋地?”說完這話,李元熙只覺得渾身更燥熱了,眼神卻越發冷峻。
清輝哭喪著臉:“爺~實情是這樣的,大夫人剛下過命令,沒有她的手書不能開冰庫,也不能運冰進府。小的去請手書,卻被告知夫人身體不適暫不能理事,兩位姑娘不敢作主,于是就這么耽擱了。清輝本想著這事情搞定也就這一兩日光景,因此才沒來得及稟報,爺請恕罪啊。”
樹上蟬兒唱得起勁,李元熙揉了揉眉心,瞇眼問道:
“那我們院里的蟬又是咋一回事?”
“大夫人說今日人手不足,抽不出空來叫人抓蟬,只顧得及二少院子。說大少不需要緊著念書,請大少姑且忍耐則個,等二少過了考課再說。”
“考課,又是考課,她是為了考課,還是為了尚主?”李元熙擰眉道。她一身淋漓的汗,黏黏膩膩的難受,聽這一話,頓時心頭火起。要不是她默許,劉氏能重掌內務?她不過是看著劉氏如今對她怨氣極大,才讓她發泄一下,免得逼急了要咬人。哪知道對方得寸進尺。她若還要容忍,豈不是跟從前一樣?這種人果然是不能縱容的,得勒緊她的脖子才不會胡亂攀咬人。
想到這里,李元熙含笑:“清輝,幫我預備溫水,沐浴完后,我們到摯園去蹭些冰鎮的酸梅湯喝。”
待換過一身衣服,人也清爽精神得多。剛進摯園,抬頭看明樓,二樓正開著窗戶。問丫鬟,回說李元俊正在會客中。她讓人去通報,自己摒退左右停立在樓下,觀賞這樓外一片荷塘。或許是因為視線開闊的緣故,煩躁也一掃而空。待得溫風吹拂,一池蓮葉紛紛點頭,綠波翻涌,頗賞心悅目。書讀得累時推窗遠眺,這些綠葉扶疏,剛好能用來養神呢。
李元熙還未看夠,忽聞頭頂有笑聲。抬頭一望,見李元俊在窗前朝她揮手。陽光底下那張俊臉帶著燦爛笑容,居然分外明媚。
“大哥還看什么?樓上風景更好,快快上來。”
李元熙笑應了,轉身上了樓,還未站定,便見一人走到她面前。她略一定神,發覺她只到那人胸前。眼見對面的人身上的衣裳,素色中壓著精細刺繡,低調中貴氣逼人,心中不由得打了個突,抬頭間對上一雙帶笑而溫潤的眸子。
“元熙,別來無恙。”面前的人謙謙一笑,李元熙愣在當場。
“怎么?太久沒見面,元熙不認得我了么?”
李元熙微赧,回了他一禮,抿著唇輕笑:“別來無恙。元熙怎么會不認得五公子呢——樓下的小丫頭真是的,還跟我說元俊會什么客人,卻原來是五公子,害得我沒有一絲準備。”
旁邊李元俊聽得皺眉,插嘴說:“大哥怎么對小舅舅這么見外,咱都是一家人。”
他是你的舅舅又不是我的舅舅。李元熙心內苦笑,面上不顯,仍舊怡然淺笑,對李元俊的話不予置評。五公子劉敏之這次見得他兄弟二人感情和睦,心下略感訝異,但見李元熙不作解釋,他也顧左右而言它。
“我們剛才正在投壺,人少了有些無趣。如今加你進來剛好,只是得換個玩法。”
“如此甚好,只是我不太會玩,你們得多讓著些。”
李元俊對他二人默契的撇開話題有些不滿,又有些不死心,遂又問李元熙:“大哥,那你到我這里來是不是有其他事情?”
李元熙笑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想蹭碗冰鎮酸梅湯,順便再來問你當時許下的酬勞什么時候能兌現給我。”
“你不說我倒是忘了這事呢,大哥想要什么?”
李家多年嫡庶不和劉敏之是心明如鏡的,可如今看著情形愈發詭異,他有點想不明白這兩兄弟是何時變得這樣好的,不過好像是李元熙被綁架之后的事。他按捺住好奇,笑說:“你們倆兄弟在打什么啞謎?酬勞什么的聽著甚有趣,不如也說與我聽聽?”
“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說你聽又何妨。”李元俊將來龍去脈給劉敏之說了個明白,劉敏之聽著,時而不明意味的打量李元熙,看得她有些心驚肉跳。
丞相五子敏之,三歲認字,五歲能文,向來最是聰穎,能解人意,少年才俊頗得皇帝賞識,若不是早訂了親,恐怕也輪不到別人來尚主。而劉家人口復雜,丞相發妻已逝,共納了七房美妾,惟生子二人。繼室是從七房美妾中扶正的,育有一子尚年幼,敏之則是丞相發妻之子。想必之下,劉家的爭權奪寵比敖王府更為激烈,多圍繞著劉敏之和那繼室之子發生,甚至多次險些傷及劉敏之性命,據李元熙所知,劉敏之每每化險為夷。
說了這么多,只是要表明,劉敏之定然能看出李元熙的企圖,只差在他會不會對李元俊或是他的庶出姐姐劉氏開這個口而已。
兩人目光交匯,劉敏之只是一笑,那一笑云淡風輕,仿佛從不把她的謀劃放在眼內。李元熙有些氣短,她明白劉敏之的想法,對他來說,和內宅婦人斗智斗勇都是閑極無聊之事,根本入不了他法眼。她又何嘗不想像他一般,著眼大局,為自己掙一個錦繡前程?只是,她能嗎?
他們以眼神交流了一陣,最終達成共識。不過李元熙那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表情,實在讓劉敏之莞爾不已。他確實無意說破她的謀劃,畢竟姐姐家的事不歸他管,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節外生枝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我說完了,可是你們怎么都不說話了?”李元俊奇異的看著兩人陷入沉思,問道。
“我在想向你要什么東西比較好呢。”李元熙說。
劉敏之一旁輕笑:“我倒是有一個好提議。”
“什么什么,小舅舅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李元熙見劉敏之眸光流轉間看向自己,“不如由元俊請客,我們去媚香居?”
李元俊有些興奮了起來,連連點頭。“這個好,這個好。我聽說那里的主人志趣高雅、文采風流,早有心一交,只是一向無人提議,我不太好意思去提罷了。”
李元熙無語,不就是清妓私宅么,那個地方她常去好不好,說它的主人志趣高雅,她確實半點看不出來。
“去就去吧,”李元熙說,“不過五公子怎么會想到去那里?”他的表情可不像是臨時起意的。
劉敏之回說:“那就要說到我今天的來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