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金陵的小路上,一個看上去風塵仆仆的男子安靜的坐在道路一旁小酌,雖然桌子旁邊另有兩男一女作陪,但是男子身上那風塵都掩蓋不去的高貴氣質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才是真正的主角。
“堡主,你確定那個在魔教分舵出現的人真的就是——”陪坐的那個人不敢把那個名字說出口,天知道十年來有誰敢找死在堡主面前提這個名字,那一定會死的比伍子胥還慘的!
“應該是。”只不過,她居然出現在她最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江湖中人誰不知道慕容清雅是魔教的頭號大敵,是魔教教主的奇恥大辱,她好有膽量,就跟她當年一樣有膽量!
當初她被牙婆帶走賣入了妓院,他可以不去追問她的行蹤,他很害怕——不知道自己是害怕會沖過去一刀了結她多一點,還是在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想見她多一點。
“夫君,這樣也好!”坐在男子旁邊的美麗女子緊接著接話道:“當年夫君你礙于慕容貴妃大婚的顏面,不想喜事被沖撞,才饒了那個賤女人一命。現在倒好,她自己又跑了出來,現在既沒有喜事,也沒有皇命,夫君您的殺父之仇,今日終于有望得報!”
想當年,慕容清雅一夜之間連毀了三十多個江湖白道高手,讓他們非死即殘,本就該被千刀萬剮。可偏偏該死的,臨到最后連那個賤人自己都棄劍認命了,卻又該死的跑出來一個攔路虎——慕容家的五小姐。
要是平常,別說江湖中人,就連慕容莊主也不會把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姑娘的話放在眼里,就算她是他的女兒也是一樣的。可是那時候的慕容小姐身份特殊,她就要進宮成為皇帝的妃子了——這重關系,慕容得德勢必會討好一番,而在場的所有江湖人士也不敢去和皇帝做對。
畢竟,在妃子被接進宮的前一天,殺掉她的姐姐,對皇家來說是一件多么觸霉頭的事情!更何況,未來的皇妃跪地求情,那是天大的面子,所以慕容清雅才逃得過當年那一場大劫……
凌少浩自己都不知道,當他知道慕容清雅已經被交給牙婆帶離慕容山莊時,他是高興多一點,還是氣憤多一點——大仇不能得報,他應該憤怒的,可是當時的他真的好像是松了一口氣!
“我發過誓,再見到慕容清雅——”手緊緊的握住劍柄,接下來的話他不愿說出口:“我的父親,他絕不能白死!”
慕容清雅,好不容撿回一條命,為什么不好好的珍稀好好地茍活下去?為什么又要再出現在江湖你,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在一次出現,那么我,那么我就必須要殺你了,畢竟——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而在另外一邊,在一輛狂奔的馬車里,原本因為體力透支而暈厥的蘇玉顏正悠悠的轉醒……
“王公子。”
“我在,你要喝水嗎?”一路上,王羽昕都是這樣抱著蘇玉顏,用自己的身體為她緩和馬車顛簸對她的沖擊力。然而即使這樣,卻依然阻止不了那一點一點從她身上流失的生命力。
“我們現在到哪了?”
“你放心,我們就要到金陵了,只要回到我家,就可以——”回答她的,是陸遠之,嚴芳華因為傷勢很重,正靠在他的身上閉目養神。而他的目光,卻時刻都膠著在蘇玉顏的身上。
“掉頭!”
“你說什么?”
“快掉頭!”蘇玉顏的聲音之大,連靠在陸遠之身上養神的嚴夢雅也被驚醒過來,然后驚喜的看著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的蘇玉顏。
“慕容姑娘,你醒了!”
“叫我蘇玉顏,那個名字,我不想再提!”如果不是她剛剛要用這個名字去嚇退蕭漠風,她是絕對不會再用這個名字的,死也不!“快掉頭,前面那是絕路!”
“怎么會,家母已經從王府調來大批守衛,到了金陵我們就全部安全了!”陸遠之努力想安慰此刻無比虛弱的蘇玉顏。
“我們是到不了金陵的!”蘇玉顏抬頭望著馬車屋頂,那目光空寂的仿佛一切一切都不存在:“當年一役,江湖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性命。而現在我從新在江湖中出現,那條道路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等著我去自投羅網……”
起碼,有一個一定會千里追殺她,那就是她曾經的丈夫——凌少浩!
此話聽得嚴芳華也不禁強撐起來:“那怎辦?”這樣的絕境,這個倔強的女子又將怎么面對?經歷了那么多生生死死,難道這個了不起女人還是難逃一死嗎?
“兵分兩路,你們繼續往金陵走,而我——”
“不行!”說話的是陸遠之。
“知難而退,姑娘是看不起我嗎?”王羽昕笑到。
嚴芳華干脆頭一偏:“蘇玉顏,我怎么會讓我的仇人看不起我!”
“我不是要你們棄我而不顧,而是,你們傷的都不輕,更我在一起只會是累贅。”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是凌少浩的對手,更何況殺父之仇早讓那個當年就沖動任性的男子紅了眼睛,她不能讓他們去冒險:“你們繼續乘馬車去金陵,怎么著也可以麻痹他們一下,為我們爭取一點時間。”
是的,我們——她知道她可以騙走陸遠之跟嚴芳華,卻騙不走這個始終緊緊抱著自己的男人。這個幾乎在她全部的生命軌跡中都不曾留下痕跡,現在卻執著的要橫插一腳跟老天搶自己的性命的人。
她不是不想救他,但他中了午夜天蘭的毒,不找姬近楓拿解藥一樣會死——跟著她,或許他還會有機會碰到姬近楓。她潛意識里覺得,或許姬近楓會不樂意她就這么死在白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的手上——
他,或許會找來吧?只怕,還是會來不及……
“玉顏,你——”多么靈秀的女子,她明知道自己不會棄她而去,所以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不容他拒絕的借口——那他們來引開追兵,她,真的需要他們來引開追兵嗎?
“好好照顧嚴姑娘!”
蘇玉顏已經不容他有反駁的機會——陸遠之,這個溫柔多情的男子,早已注定不屬于她……
“蘇姑娘,那你認為,我們接下來該往哪走?”
“我們走小道。”蘇玉顏靠在王羽昕的身上,似在追憶,看著陸遠之的目光有很多不舍,卻也有一種釋然。
“你確定他們都會埋伏在大道上等你嗎?”
“不,他們一定會守小路!”因為,那些道貌岸然之輩,絕對會以己度人,他們落魄時不敢名正言順的走官道,所以也認為慕容清雅也沒這個膽量跟他們正面交鋒!
但是他們錯了,慕容清雅比他們更有種,她在明知道他們都守在小路上的情況下,卻依然決定要走小路!
“蘇姑娘,為了一個陸遠之,你值得嗎?”王羽昕知道,陸遠之無論走那條路都不會有危險,對江湖來說他不過是一個旁觀者,但是一旦慕容清雅逃脫就不同了——誰都知道慕容清雅從出江湖突然現身在對她大大不利的魔教是為了誰?如果逃了慕容清雅,陸遠之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輕輕的笑了笑,蘇玉顏依靠王羽昕的攙扶站直了身子:“是為了他,也不是為了他。十年了,閣下認為我該繼續逃避下去嗎?”
看著湛藍的天空,蘇玉顏像是在解釋也像是對自己說:“我已經重現江湖,今天就算我逃走了,就算我安于現狀,肯下半輩子都過著送往迎來,喜笑由人的日子——但是他們肯嗎?”
淪落風塵不是她所愿,但現在她就算想安分的做一個妓女,想就這樣像一灘爛泥活一輩子,別人肯嗎?再說,她這身體,還不如一次性給她來個痛快!
“那好,你等我,我去再找一輛馬車!”
蘇玉顏笑了笑算是回應——她知道她不會因為她剛才的話而怯步的,但是當他聽完若無其事的去找馬車的時候,她還是小小的感動了一下。
這十多年,她太寂寞,她不怕死,但是她害怕她至死普天之下都沒有一個人能懂她——是她自私了,明知道前面是一條死路,但知道他愿意陪她,她還是很高興很高興……
“玉顏,你說說看在我們前面的路上,你會遇到多少對你十年來都念念不忘的人?”不一會兒,王羽昕就回來了,不僅買到一輛馬車,更帶來了一壺酒。
“鐵血門掌門鐵月生,當年他被我一劍削去右手,后來我在芙蓉閣也聽到一些江湖傳聞,聽說他有練了一種左手劍法,更加的陰狠毒辣。”蘇玉顏像是閑話家常般的說著,仿佛這個人是老朋友,而不是她的仇家。
王羽昕的瞳孔緊了緊,然后又像掩飾什么似地猛灌了一口酒。
“還有苗疆五毒教的圣女……”
剛喝進去的一口酒差點吐了出來:“這個當初也參與圍殺你了嗎?”
“這個倒是沒有。”蘇玉顏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位圣女年輕的時候看上了我的前夫,也就是凌少浩,暗中給他下了蠱毒。我一個不高興,追到苗疆,毀了她的一只眼睛……”
很輕描淡寫的描寫,但就算單單想想也知道,當年那是怎樣的驚心動魄,更何況——是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卻如今還要為當年的恩怨付出代價。
蘇玉顏也看得出王羽昕是在問她不值,反而笑著安慰他:“我當年年少輕狂,做事不知道留有余地,如今這也算是咎由自取。”
是嗎?你是咎由自取,但凌少浩呢?享盡榮華,美人在抱,安然的做了十年的堡主,他怎么就沒有咎由自取?
“還有誰?”他其實已經不想再聽了,傾其所有能力,就算他會化作一灘膿水,他也保護不了她——這個堅強的女人,臨到最后都會替所有人打算好擁有七竅玲瓏心的女人!
他能做的,只是坐在這里陪她到最后一刻,祈求這最后一刻可以遲一點到來……
“青城派的掌門人,不過當年一戰他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他們現在的當家是誰。黃河十二水寨的瓢把子,當年傷殘了六個,不管繼任者如何,剩下的六個一定會替他們拜把子兄弟報仇!”
“還有武當,峨眉……”跟慕容世家聯姻的八大家族不用再提,他們本來就是當年死傷最多的,尤其南宮世家,南宮三兄弟死傷殆盡,就只剩下一個到現在還不能下床的殘廢——不過這樣好,南宮世家這次可以不算上了……
“為什么還有武當跟峨眉?”那可是真正的名門正派啊!怎么會,怎么會也去參加當年這么齷齪的事件?
“凌少浩沒繼任堡主之前,是武當的記名弟子,而峨眉——”閉上眼睛,往事那么多痛苦都沒讓她皺眉,而現在她卻痛苦的連嘴唇都在顫抖:“現任的凌少夫人當年吵著要學武功,我沒辦法,就拜托人把她送上了峨眉……”
恩將仇報啊,本來就是這世界上最最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