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丞能從這個小小的身體上,感覺到那種血脈相連的刺痛。這孩子在用全身吶喊著,叫囂著,需要他。本以為這輩子就他和海赫格過一輩子了,卻意外天降福娃般的,有了這個不尋常的孩子,董丞是從骨子里,欣喜的。
喜歡看她鼓著包子臉,用大人的口氣說話,努力挺著小身子,拔高。喜歡她舉著蠶寶寶似的小指頭,瞪大眼睛,做兇惡狀的指著自己,冷著口氣說不吃這不吃那,讓人包容她。喜歡逗她說話,無論說什么,只要開口就好。喜歡看她明明心里高興的不得了,卻撅著嘴斜眼口是心非的樣子。
這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只要給她最大的疼愛呵護(hù),她就會一心一意為人處事,茁壯成長。付出多少,就絕對能收獲多少,甚至更多。
董丞對她,是一種比情人還炙熱的感情,海赫格還暗暗瞪眼,但是董丞很明白,這就是血脈的魅力。在沒有一個孩子,能讓他如此了。甚至沒有人。而奇異的是,他和這孩子,真的沒有血脈關(guān)系。這,就是父女緣分嗎?還是,真的是妖孽在作祟呢?那,還真是很感謝妖孽呢。就像那時他說的,妖孽,也是個最可愛的妖孽。
董丞陷入幸福的自我迷思里,方卿也在呆愣中,然后,她就慢慢抽回自己的雙手,誰也不知道她這一刻,到底想了什么。就連方卿自己,在很久之后,回憶這一刻她自己的想法,也模模糊糊了。或許,那只是一個用賭氣般看好戲的決定,來掩蓋她真實想法的自欺欺人罷了。可結(jié)果呢,這好戲的主角,居然是她自己。
因為動靜很大,聞聲趕來的老家伙們,就算在處事不驚,見著眼前這情況,也嚇了一跳。這孩子,果然不簡單,妖孽,名副其實,真夠能鬧騰的。
董丞有多在乎他的外表,從他三十歲了,還是少年的面容以及一天換一身衣服,就可以看出來。做了十幾年的街坊,誰都沒看過這么狼狽的他。比那天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大呼小叫還要失態(tài)狼狽。
有序不亂的,幾位老人分頭抱住孩子,扶起董丞,誰也沒多問一句,就把倆人送進(jìn)了屋里。
陳老頭一手一脈,大概有了譜之后,就先給方卿看了。
“陳老,怎么樣?是不是惡化了?”董丞不顧給他擦后背的孫老,靠近,小心又著急的看著方卿,滿臉的自責(zé),他還是沒護(hù)住,讓閨女受了最不該受的傷。
方卿扭過頭,不想看著他那副愧疚的德行,你愧疚什么啊!!!
想動動右手,表示自己沒事,讓這人別神經(jīng)了,可她這時才感覺到,她的右手,動不了了。
這么嚴(yán)重的事,方卿也沒露出一點驚駭?shù)臉幼樱荒軇泳筒荒軇樱凑笫忠矔懽郑恢皇郑瑩Q一條命,也不算賠本。況且,與她自己的這只手相比,她更在意這男人后背的傷,那件被剪碎剝下來的襯衣,破碎一地,上面都是紅紅臟臟的血和泥土,這得傷的多重,才會連衣服都脫不下來啊。花盆果然很討厭!!
陳老頭沒有錯過這孩子眼里的情緒,心里微動,瞥了董丞一眼,果然啊,只有董丞可以。但是這孩子冷情的性子,比想的還要嚴(yán)重啊,自個一條胳膊,都能毫不動搖的放棄,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現(xiàn)在看來,還是好事的吧,總歸她是想活著了,還是和董丞一起。心硬的人,會活的很好啊,而且會把最柔軟的地方,留給最重要的人。
一時間,陳老頭忽然有點嫉妒董丞了。
“是嚴(yán)重了,在現(xiàn)在診斷來看,這孩子這只胳膊,算是廢了......”陳老頭還沒說完,董丞受不起這刺激,白眼一翻,就暈過去了,面條魚似的,軟成了一灘,壓得孫老腿都軟了。
這下連方卿都變了臉,我都沒暈,你暈個什么勁啊!!!真是麻煩!!!
別的老家伙趕緊七手八腳的掐人中灌水,方卿按按額頭,不想在看那男人一眼,抬眼正視這個返老還童的大夫,直接開口。
“我這手是好的。”頓了下,“您就這么和他說。”沒事還刺激他,這老頭也真是夠惡劣的。
陳老頭正好笑又好氣的瞪著董丞,他這話還沒說完呢啊,不過是想大喘氣一下,調(diào)調(diào)董丞的心肝,結(jié)果到好,真是夠上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他生的呢!可這冷不防的,就聽見小丫頭冒了這么一句,他也漸漸收了笑意,專心的看著眼前這個洋娃娃似的小丫頭。長得真是不錯,混血吧?眼珠居然比海赫格的顏色還發(fā)棕呢,茶水晶似的。這個小小一個,偏偏做這么倨傲命令的口氣,真是有意思。這是仗著沒人會燒死她吧?
“你這手,壞了就是壞了。難道你就這點水平?撒這種一戳就破的小謊,小妖孽,你也不過如此嘛。”感覺這小丫頭比董丞還逗著有意思呢。
方卿眉頭一挑,可惜包子臉,沒有什么風(fēng)情啊壓迫感啊,只覺得有點賣萌的好笑,但是那鼓鼓的臉蛋子上,很明顯的鄙視神情,還是挺扎眼的。陳老頭笑瞇瞇的等著擺完這表情的小丫頭開口。
“您看都沒看完,就斷定我這手廢了,還擺這出神醫(yī)的嘴臉,到底是誰的水平低呢?”方卿這時下定決心,就不在退縮了。這世上,或許有讓她產(chǎn)生懼意的人,但是還沒有能讓她退縮的人。就算最后注定會一敗涂地,輸?shù)捏w無完膚,方卿也不能讓自己不戰(zhàn)而退。
就跟她上上次臨死前,明知那些人有陰謀,設(shè)了陷阱在算計她,可為了她想要的東西,她依舊還是踏入了那個陷阱一樣。方卿最后,是輸了,還輸?shù)膹氐住妓懒耍撬皇禽斣谀切┤耸掷铮际菫榱俗约旱哪繕?biāo),死在了通向目標(biāo)的路上,所以,她不后悔,只是有點憋屈罷了。畢竟踩空墜樓這種事,真的是挺讓人郁悶的。更別說那些蠢貨們估計還得很洋洋得意他們的缺心眼計劃,一想到那些人得意的樣子,方卿就更憋屈了。不過,就算她死了,只要有父親那個人在,誰也是占不到便宜的,那些人,白做工罷了。她方卿,不過也是個送死先鋒而已。
回過神的方卿,發(fā)現(xiàn)除了陳老頭之外,那些老家伙安置好董丞,也都滿臉笑容的圍了上來。那一張張詭異的笑臉,讓方卿都抖了下,眼睛眨了眨,還是繼續(xù)開口,“您也不用試探我,治不治,這主動權(quán),應(yīng)該是在我手里。”
陳老頭笑容更深了,“你這是在威脅我了?”他要是治不好這孩子,董丞能放過他才怪呢,一準(zhǔn)見天早晨吵他覺去。
方卿點頭,“對。”語氣放慢,“不過這只手,我是真的不想要了。不用您治,只要您對他說句,這只手沒事的話就好了。”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那點流光。
陳老頭搖搖頭,哈哈笑了幾聲,就伸手掏出一包金針,讓孫老按住方卿,開始給她扎針。方卿那小身板,根本就掙扎不過,只能狠狠的等著他和孫老,包子臉鼓得像個河豚。于神婆嘆口氣,也伸手按住了她,“傻孩子。”
一直站在不遠(yuǎn)處的石秀才這時開口了,“你就算不在他心底放下這個愧疚,他也還是你爸爸的。不要活的這么小心翼翼,疼了,就算你不哭出來,他也是會知道的。”這話一時讓方卿很是面熱。
就算早就知道自己的算計,逃不過這些老家伙的眼睛,可這么直接被說出來,還是讓方卿有點難堪。在父親面前,她都不會這么赤裸裸的被看得這么透徹,這種感覺......其實也不壞。算計不管用,那就不用在算計了。很好不是。
孫老捏捏方卿的肩骨,“長得不錯啊,要不要跟爺爺學(xué)戲啊?”這孫老,六十多歲,琴棋書畫吃喝玩樂,什么都會,又什么都不精。據(jù)說祖上是吃皇糧的紈绔子弟,到他這輩,依舊紈绔,老家在帝都,還有不少親人,但是他就是賴在這里不回去。現(xiàn)在每天把各種戲劇唱一遍之后,就什么都不干了。還有傳說他當(dāng)過飛賊,不過誰看過他還是很白皙纖細(xì)的手指,都不相信這個傳說。
旁邊一個留著長長白胡子的老頭開口,“孫大折騰你行了啊,什么下九流的東西,就讓孩子瞎學(xué)啊!”這老頭滿頭的銀發(fā),面容慈祥,挽著一個道士頭,因為頭發(fā)不多,插著的那根木簪子,搖搖欲墜似的,胡子很長,一身青灰的道袍,腳上卻穿著皮靴子,很是破壞了那股仙道風(fēng)范。當(dāng)然,嗓門太大也是個硬傷。
話說,對于包括董丞海赫格在內(nèi)的這些人的打扮,看到現(xiàn)在,方卿已經(jīng)麻木了。要說難看吧,是真不難看,要說好看吧,又是真說不出來。總之就是,多看一眼都是折磨自己呢。
“你一假道士,活一輩子不也上不了上九流啊!你錢元又比我高到哪去了你!成天介端著一副老子會念經(jīng)的臭架子,給誰瞅呢!我就是懶的理你,你還來勁了!要不咱倆這就出去走一遭?不揍你一五眼兒青,我孫青竹今兒就跟你姓了!”慣有的帝都人話嘮,貧得厲害。一眾老家伙都對他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就你話多!
錢老道直接一擺手,“念經(jīng)的那是沒毛和尚,要不說你什么都不成呢,自己給自己周嘴巴!”
這倆這就開始打起了嘴仗。方卿聽得心煩的很,她和董丞應(yīng)該都是病人吧?這些人也沒人攔著,是對這老頭的醫(yī)術(shù)多有信心啊。
方卿還在扎針的時候,董丞醒了,有氣無力的要坐起來,然后聽說女兒胳膊其實還有得治,一下就又活了。然后就開始呲牙咧嘴的嚷嚷后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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