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姑收拾好了桌子,也沒叫善若,自己又添上了茶水。
劉福嬸又喝了一口茶水,瞅著外頭的日頭開始毒起來了,尋思著得回家拾掇拾掇了。
正待起身,聽得王大姑道:“劉福嬸,我也不瞞你說,我這個侄女啊,我是自小看著長大。這孩子命苦,小小年紀(jì)沒了爹娘,我是打心眼里疼,就當(dāng)女兒似的愛。”
劉福嬸一聽這話,倒不急著走了,這個莊善若她也看過好幾回,的確是個好閨女,不言不語的只會悶聲做活,模樣也俊俏,據(jù)說性子也生得和軟。她想了想道:“王家嫂子,這也容易,你認(rèn)你侄女做干女兒得了——反正你也沒閨女。再找戶好人家,添點(diǎn)嫁妝,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她嫁出去,也不枉你這幾年的心思了。”
王大姑聽著在理,點(diǎn)頭說道:“可不是這個理兒?”
劉福嬸又道:“這既全了王家的名聲,再等我兩個大侄子娶媳婦的時候,還愁哪家不愿意把閨女嫁到這樣的厚道人家里來?這樣的人家,委屈不了兒媳婦。”
王大姑喜道:“還是劉福嬸想得周全。”
劉福嬸暗自尋思了下,自己還有個內(nèi)侄子叫劉全的,家境一般,人才也一般,這不快二十了還沒說上媳婦。這個莊善若除了嫁妝不會太豐厚些,別的都是沒的挑的。一個孤女,想來也不會挑挑揀揀。萬一這樁喜事說成了,她在他們老劉家可是一大功臣了。這樣想著,她也不急著接話,又拿起茶碗喝起茶來了。
王大姑見劉福嬸不答腔,便陪著笑道:“還要請劉福嬸多多費(fèi)心了,給我家善若牽牽線。”
“好說好說,王家嫂子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劉福嬸滿口應(yīng)下來。
王大姑微微放寬了心,躊躇道:“劉福嬸,你知道善若的情況,也不求啥聘禮家境,只要本分人家,兩口子能安安耽耽地過日子就成了。”
劉福嬸心里一動,這王家嫂子看來是做的了她侄女主的,這要求那個劉全正好,看來這事是十成有七八成準(zhǔn)了。
兩人又說了會閑話,散了。得了劉福嬸的咸鴨蛋,王大姑又撈了一滿碗的跳水蘿卜給劉福嬸帶回去嘗鮮,也順便顯顯莊善若的好手藝。
午飯只有姑侄兩人在家,莊善若便掐了菜地里的一根蒲瓜,拌了玉米面糊糊,簡簡單單地做了兩碗疙瘩湯。
王大姑陪著劉福嬸說話的時候,莊善若便一直在東廂房安靜地縫著表哥的那兩件新裁的夏衫。這兩個表哥身材高大,費(fèi)料子,一件衣裳的料子人家能做一件半,所以一年到頭也沒幾件新衣服。莊善若細(xì)細(xì)地縫著針腳,希望這衣裳能夠耐穿些。
王大姑和劉福嬸在廳堂里說了好一陣子話。莊善若覺得心里有點(diǎn)奇怪,劉福嬸是個媒婆,都說這媒婆的嘴天花亂墜,黑的都能說成是白的,姑媽和她沒那么深的交情,咋能說那么久的話呢。不過疑惑歸疑惑,大人的事做晚輩的也不方便過問。
兩人正吃著疙瘩湯,莊善若說了句閑話:“天氣真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下場雨。早上就做了八張烙餅也不知道夠不夠吃。”
王大姑還在琢磨劉福嬸說的那一番子話,越想是越在理,沒聽清楚莊善若在說些什么,只是隨口應(yīng)了一聲。
莊善若也識趣地不說話了。
兩人吃好飯,莊善若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王大姑先回了房,道:“善若,等下過來陪姑媽說說話。”
莊善若“哎”了一聲,知道王大姑有話要和她說,究竟是什么話,她心里也沒個底。她突然想到如果姑媽張口要把她說給有龍哥,那她怎么回絕呢?想著心里一發(fā)顫,手里一滑,一口碗差點(diǎn)摔破。
莊善若收拾好了,洗干凈了手,忐忑不安地來到王大姑的房間,輕輕地叫了聲:“姑媽。”
王大姑正納著鞋墊,看到莊善若忙招手把她拉到身邊坐下。
莊善若很自然地接過王大姑手里的活計,低頭納起來了。兩個表哥太費(fèi)鞋了,總見姑媽在做鞋子。
王大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想了想道:“善若,你知道劉福嬸家的春嬌嗎?”
“嗯,知道,但不熟。”
“她等秋收了就要出閣了,是縣城劉郎中家。”
“哦。”莊善若不知道姑媽講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干什么。嫁到縣城里去,她可一點(diǎn)也不羨慕,門不當(dāng)戶不對,白白地被人看輕,在家里矮人一頭,說話也說不大聲。
“你今年也十五了。”王大姑感慨道,“也該說婆家了。”
莊善若微微紅了紅臉,年齡擺在這里,再怎么繞也終究繞不開這個話題。
王大姑先兀自笑了一陣,抓住莊善若的手,笑道:“善若啊,你別怪姑媽,原先姑媽還有個糊涂打算,把你嫁給有龍得了,也不用費(fèi)那些勁。”
莊善若一驚,強(qiáng)自鎮(zhèn)靜,且聽姑媽接下來怎么說。
王大姑愛憐地摸了摸莊善若黑亮的頭發(fā),道:“你這閨女長得也忒好了點(diǎn),性子也好,我怕有龍這小子委屈了你。”
莊善若聽得糊涂,不知道王大姑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剛才啊,你劉福嬸不是剛好過來嗎——她托你姑父給春嬌打一對箱籠——我托了她,給你尋個好婆家。”王大姑看了看莊善若的臉色,頓了頓,道,“到時候,姑媽給你置上嫁妝,就像嫁女兒一樣把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出去,也算對得起你泉下的爹娘了。”
莊善若聽得鼻頭一酸,兩行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別哭別哭,你聽姑說,我想我們這個狀況,也沒向你劉福嬸提尋多少殷實(shí)的婆家,只求本分老實(shí)的肯吃苦的,日子再苦,兩口子齊心,總有個奔頭。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莊善若眼淚止不住地掉,這幾年的委屈全化作那流不盡的淚水了。聽到王大姑替她考慮得周全,心里是又感動又羞愧。
王大姑把莊善若摟到懷里,哽咽著道:“你知道你姑就想要個姑娘,當(dāng)時你爹媽就你一個寶貝,也不好意思提。現(xiàn)在我想,你就干脆認(rèn)我當(dāng)你干媽,以后出嫁了王家就是你的娘家。”
莊善若在父母得病的幾年看盡了世人的白眼,此時依偎在王大姑的懷里,感受到親情無盡的溫暖。她心里愈發(fā)地恨王大富了,要不是他恬不知恥,她完全可以高高興興地嫁給有龍哥,一輩子和姑媽在一起。姑媽的恩情她莊善若是萬死也不足以報的,那就讓她一個人咽下這顆苦果,消化掉這仇恨,讓王家繼續(xù)平和下去吧。
“干媽!”莊善若哽咽地喊道。
“哎,我的好閨女!”王大姑也是淚眼婆娑。
兩人哭了一陣漸漸地止住了。王大姑抹著莊善若臉上的淚水,道:“別哭別哭,看小臉都哭花了。”
莊善若淚眼蒙蒙地一笑,那張俏臉經(jīng)過淚水的洗濯愈發(fā)新鮮滋潤。王大姑愛憐地道:“也是你哥沒福氣,也不知道是哪個有福氣的得了你去。”
“干媽,我兩個哥的福氣必定大著呢。”
王大姑笑道:“我眼前可沒空管他們了。你看你這衣裳都又舊又短,過個三天縣城里有個大集,春嬌要去縣城里添置嫁妝,我們可以搭她家的車,到時候你陪我一起去縣城里看看,買點(diǎn)好布,也做身好衣裳。”
“不用了,衣裳我還有呢。”莊善若忙推脫著,縣城里的布可不便宜吧。
王大姑嗔怪道:“我認(rèn)了個好閨女,不興給閨女買身好衣裳啊?”
莊善若只得笑著應(yīng)下了,這些日子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再說好幾年沒趕過縣城的大集了,去松快松快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