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金碧峰已經攻下潮州,并且帶兵前來會合?唔,我早聽宰相大人說過金碧峰是難得的良將,如今看來,宰相大人所言不虛。哈哈,如此一來,何愁龍雪皇不敗?”南朝大將公子樓在接到大將高行瓚的稟報后,不禁哈哈大笑。
公子樓今年不過三十歲。他年少成名,雖是貴胄子弟,但自幼喜好練武射箭,閱讀兵書,很快就在南軍中成名,成為南朝四大營之一——荊湖大營的主帥。所謂四大營,就是以鄂州為重鎮的荊湖大營、以合肥為據點的兩淮大營和以徐州為中心的青徐大營和以揚州為基地的江北大營。每處大營均有雄兵十萬,是南朝的主要機動作戰力量。
能夠擔任四大營的主帥,絕對是南朝大將的無上榮譽。而公子樓本人在謀略用兵方面雖非一流,但訓練士卒方面卻有獨到之處,荊湖精兵天下皆知;加上他手下的幾員大將韓世杰、高行瓚、呼延霞飛均是非常之輩,故也能躋身“光月瓊樓”四大公子之中,成為四大帥之一。
聽到公子樓的笑語,大將韓世杰忍不住道:“元帥,據卑職所知,潮州城有韓江圍繞,加上龍家苦心經營多年,易守難攻,這么輕易就讓金將軍拿下,難免有些不合情理吧?而且潮州距離此地足有數百里之遙,更兼山多路險,消息來往不便,難以斷定其中真偽!”
韓世杰今年三十四,身高六尺,面白微須,像個書生。他用兵謹慎,精于防守,是公子樓所倚重的大將之一。
但他此話一出,引起另一大將高行瓚的不滿。他解釋道:“請韓將軍放心,在敵人援軍闖營時,‘鶯兮’曾俘虜了幾名敵兵頭目。據他們供認,軍中禁止討論潮州之事。惟恐有詐,在下又派人到南雄州去打聽,發覺當地也有不少傳言,加上這消息是從道州的歐陽南方將軍處傳來的,他精于用間,只怕梅關城中就有不少細作,他的消息不會有錯。潮州確已落入我軍手中。韓將軍不必多疑。”
韓世杰這才無話可說,退下一旁。公子樓下令把這消息通曉全軍,并派人大聲向城里叫罵,告知城里軍民潮州已失的消息,希望能擾亂敵方軍心。
這一著果然毒辣,城中軍民多不知潮州失守的消息,初時確實引起一定恐慌,但在夏隆基極力壓下,很快就恢復平靜。雙方仍然維持不勝不敗的局面。
“夏隆基此人果然不簡單!這該如何是好呢?”公子樓在帳中沉吟。其實他也明白,謀略絕非自己所長,韓世杰、高行瓚等將領的才干都在自己之上。倘若在以前,他自會不恥下問。但自從上次大敗后,他被人稱呼為“啼哭公子”,顏面盡失。他不顧其它三大公子的反對,執意報仇,大舉進攻廣南,并把韓世杰、高行瓚、呼延霞飛等上次沒有參戰的名將都帶上,只望一洗前恥。
只是真打起仗來才覺力不從心,自己已采納韓世杰的四路進攻、實取梅關之計,把敵人的主力困在梅關,但由于梅關本身就有“廣南第一雄關”之稱,堅固異常,加上有大批敵軍把守。自己幾次強攻都損兵折將,一時無計可施。
難道再向部下求計?求一次也就罷了,還要用第二次?如此一來,自己哪還有面子可言!其它三大公子——公子光、公子月、公子瓊都是足智多謀之輩,難道自己就比不上他們,永遠在四大公子之末?
不,不可以這樣!公子樓自鼻子里深哼一聲,雙目精光閃爍。對了,前日自己驚訝于龍家軍的突然出現,估計除梅關大路外,必有小路可以通過梅關。故此派人去找,終有所獲。眼下自己是否可繞城而去,直撲南雄呢?可放著敵人主力不滅,終是大患。加上荊湖南路今年澇災,難以供應大軍糧草,須從江南運來,輾轉千里,耗時甚多。在當地的百姓本身就比較貧窮,不像交州城附近那么富裕,加上他們都把糧食都藏起來,南軍倒也無可奈何。長此下去,恐怕糧草不夠啊。
“主人,請喝茶。”帳中響起了一個清麗的聲音。公子樓頭也不抬,便知來人是自己的“鶯兮”舞兒。
公子樓點點頭,道:“你放下吧。軍中的糧草還可以支持多久?”
“十八天!”一名帶著粉色面紗的女子回答道。她就是舞兒。
公子樓怔了一怔,道:“前日我軍不是補充了糧草么?怎會只能捱這些日子?”舞兒道:“回主人,至前日為止,我軍的糧草只可維持五天,若非歐陽南方將軍及時將糧草送至,后果不堪設想。”
公子樓嘆道:“幸虧前日有你提點,讓我盡快補充糧草。否則我軍情況堪危。”舞兒道:“主人,你言重了。這是我們‘鶯兮’應該做的。”
公子樓凝神望著她,舞兒面一紅,除下面紗,但見她顏色秀媚,雪肌滑膚,只聽她低聲道:“今晚可要舞兒服侍主人?”
公子樓想了一想,道:“你若身體不適,倒也不必勉強。”
舞兒道:“舞兒……舞兒很好。”
公子樓笑道:“既然如此,你就退下去更衣吧。”舞兒含羞而去。
看著舞兒那艷媚的背影,“我又忍不住了。”公子樓喃喃自語。他輕撫著披于身上的戰袍。想到這袍是舞兒親手所織,作為上陣殺敵的戰衣,不禁柔情頓起。舞兒一走,他百無聊賴,順手拿起一封書信。他定睛一看,不禁一凜,那封信竟然是從鄂州寄來的家書。那家書他早已看過,他觸景生情,不禁想起他的夫人來。他的夫人出身名門望族,自免不了那種大小姐的脾氣。可公子樓經常在外帶兵打仗,他們之間并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相聚,也沒有留下一點血脈。在軍中,公子樓自有舞兒陪伴,可夫人卻是常年空守閨房,寂寞無人訴。所以每次歸家后離開,他夫人總是大吵大鬧,想讓他留下,卻無一成功,反弄得兩人不快。
“夫人,我雖對你不住,可你何時能像舞兒般,既精明強干,又溫柔體貼呢?你可知道,你們與‘鶯兮’相比,實在相差太遠了。”想到這里,公子樓面露微笑,只見舞兒婷婷裊裊,已換裝進帳了。
深夜,公子樓熟睡正酣,舞兒卻披衣下床,走出帳外,漫步在溶溶月色之下,心里思緒萬千,輕聲長嘆。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女子,穿一淡紅衫子,系一縞素裙兒,舉止嫻雅,風致嫣然。舞兒認得來人乃是高行瓚將軍的“鶯兮”雅兒。
她上前道了萬福,道:“姐姐好。”
雅兒見舞兒神色之中略帶憂郁,便問:“妹妹今晚不用侍寢么?為何在此感嘆?”舞兒面一紅,道:“姐姐好壞,居然偷聽人家說話。”
雅兒笑道:“你我都是在影武堂長大,出來后服侍主人,同在荊湖大軍效力,也算是近鄰,妹妹有什么心事,不妨說給姐姐聽。”
舞兒嘆道:“我是擔心此次南征的吉兇罷?”
雅兒奇道:“妹妹為何憂心,眼下我軍一時雖無法破敵,但也將敵人主力圍困,又何必擔憂?”
舞兒不答,只望著空中的一輪明月,徐徐道:“姐姐,你可知這‘啼哭公子’外號何來?”
雅兒嚇了一跳,道:“你怎么提起此事?元帥不是最恨人提起么?你休要再提!”舞兒搖頭道:“不提又如何,我家主人已經把這話牢牢地記在心頭,再也抹不掉了。其實姐姐有沒有想過,這‘啼哭公子’的說法,究竟從何而來?”
雅兒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懷疑朝中有人散布?”
舞兒道:“我看未必。我家主人雖然好強,但對他人持禮甚恭,極少得罪人。若我沒有猜錯。該是龍家散布的謠言。”
雅兒嚇了一跳,道:“龍家散布的?是攻心之術么?龍家有此能人么?”舞兒嘆道:“上次攻打廣南之役,姐姐并沒有參與,不知龍雪皇的可怕。在石門一役,我軍本斬首六萬多具,大獲全勝。大勝之余放松戒備,在韶州城大肆慶祝。不料當晚龍雪皇親率五百死士偷登上城頭。原本我家主人也留下一些兵馬巡邏,不料敵軍竟然放出一樣物事來,直叮得我軍滿頭傷痕,自然也無法迎戰。龍雪皇趁機打開城門,讓一直隱藏在山中兵馬殺進城中,從而大敗我軍。”
“事后,我覺得非常奇怪。派人查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那些物事就是從化一帶的蜜蜂。城中殘余百姓曾向南軍進獻從化一帶最為出名的荔枝蜜,我家主人用以慰勞士兵。可憐那些士兵在吃了蜂蜜后,殘留余味,這才被蜜蜂所傷。由此可見,龍雪皇此人絕對不可輕視呀!”
雅兒聽后,忍不住抓住舞兒的手,柔聲道:“真是辛苦你了。上次如此慘敗,真不知你熬了多少苦,才讓你家主人留得性命的。”舞兒微微一笑:“姐姐你別夸妹妹了,姐姐你何嘗不是如此?沒有你,高行瓚將軍只怕……”
雅兒伸手堵住舞兒的嘴,道:“不要再說了,這些都是我們‘鶯兮’的本分啊!”舞兒覺得雅兒手指滑膩,禁不住輕吻一下,雅兒連忙縮手,面色飛霞。
舞兒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其實我們‘鶯兮’的作用不應如此的,我們應該在后面默默支持主人,為他出謀獻策,讓他得到戰功,獲得風光榮耀。經常上陣廝殺,在戰陣中顯得比主人更強,只怕……只怕會引起他們的不快吧。”
雅兒聽后心中不禁一動,低下頭,想想自己和高行瓚相處的情形,確實如她所說。每次她上陣廝殺,換來的都是他擔憂的目光;可當自己獲勝回來,他高興之余,卻又含有幾分妒忌和不快。一直以來,他都不讓自己侍寢,莫非就為此緣故?想到這里,禁不住大汗淋漓。
“我家主人自從得了‘啼哭公子’這個稱號后,表面無動于衷,心里頭著實惱火。”舞兒不理會雅兒的沉思,繼續道,“他一心要洗雪恥辱,所以才有這次遠征。他雖然帶上韓將軍等人,但為自己面子打算,一反常態,獨行獨斷,很少聽他們進言,即使是這次四路進兵之計,也是我苦勸之下,他才肯接受。”
“唉,一個‘啼哭公子’的稱號,竟讓一沙場宿將方寸大亂,這龍雪皇委實可怕。只望他這次才盡思亂,再無詭計可對付我軍罷。”
雅兒無語,與舞兒并肩而立,夜風習習,吹得軍中旗幟嘩嘩作響,吹得四周樹木嗚嗚嗚叫,偶爾傳來打更的聲音,竟是冷清寂寥,十分凄涼。
正當公子樓憂心梅關遲遲未能攻下時,卻有分布于各處的細作連連向公子樓傳送捷報。
十月十一日,由金碧峰指揮的福州軍攻下五華。
十月十三日,金碧峰軍成功暗襲龍川,全殲當地守軍。
十月十五日,河源守軍自行潰散,金碧峰軍輕松突破羅浮山天險。
十月十七日,新豐守軍不戰而降,福州軍離梅關已不足百里。
接到連連捷報,公子樓真是又驚又喜又愁。驚的是金碧峰居然如此厲害,盡管所走的都是險峻難行的山麓,居然還能連戰連勝;喜的是龍家東部大部分地盤已經落入南軍手中,只要攻下梅關,龍家軍將無路可逃;愁的是像金碧峰區區一個指揮使已經立下這么多功勞,而自己率領大軍勞師遠征,至今毫無收獲,實在丟臉。
這天,忽又有巡哨士兵向公子樓稟報,說福州指揮使金碧峰率兵八千,已經成功地避開龍家軍耳目,來到南軍大營外五里處,請公子樓元帥定奪。
公子樓聞言大喜,他追問巡哨士兵,究竟是他們先發現福州軍抑或是福州軍看見他們才讓他們回來通報的。巡哨士兵不敢隱瞞,說是福州軍先發現他們,向他們表明身份,要他們回來稟報。說著,巡哨士兵就把公子樓發給金碧峰的調兵令和公文獻上。公子樓一手接過,卻又遞給身旁的舞兒,舞兒仔細檢查后,向公子樓點點頭,以示無誤。公子樓大喜,就吩咐士兵大開寨門,讓福州軍進城。自己則會同韓世杰、高行瓚等人出中軍帳外迎接。
不久,果然見到一彪人馬匆匆前來。守護寨門的士兵仔細一看,的確是自家兵馬。除了覺得他們特別有精神,不像長途遠征后的樣子外,倒也無任何特別之處。韓世杰見來兵都手持兵器,腰里鼓鼓的,不知放了些什么,不禁擔心起來,向公子樓道:“元帥,來軍全副武裝,我們不作任何防備,這恐怕不妥吧?”
公子樓擺手道:“韓將軍不必多慮。現在是白天,不利于偷襲。方才我特意問過巡哨兵,究竟是誰先發現誰。倘若來的真是敵人,他就不會讓巡哨兵回來知會我們,反正是巡哨兵也沒有發現他們嘛!金碧峰將軍打下了那么多城池,用兵必有獨到之處,即使面對友軍,也毫不松懈,這種謹慎真是名將風范啊。敵人全軍都被困在城里,我想龍家軍不會還有余力再偷襲我軍。福州軍不會有假。”
韓世杰默然。
來軍魚貫而進,頃刻間已盡數走入南軍大營。為首的士兵互相使一下眼色,突然拿出放在腰間的火種,迅速點燃南軍帳篷。然后就在南軍的驚呼聲中大開殺戒,把一個個措手不及的南兵送下黃泉。
原來,這批福州軍的確是由龍家軍裝扮的。他們一擊成功后,就迅速分散。一路見帳篷就燒,見南軍就殺,更有甚者龍家士兵仗著身上的南軍號衣,裝成南軍的樣子在暗地里偷襲南兵。許多南兵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就作了刀下鬼。及至他們發現,忍不住反抗時,卻又無法辨別真偽,只好互相殘殺,死者甚多。
公子樓想不到事情居然會發展成這樣,真是又驚又怒。一直緊跟在他身后的舞兒立即低聲道:“主人,敵兵不多,但身穿我軍裝束,敵我難辨。請盡快下令,讓士兵不可亂動,立住陣腳,我軍可保無恙!”
公子樓畢竟是一方統帥,得舞兒指點,很快就鎮靜下來,命令高行瓚、韓世杰等將領返回各自營地,并傳令下去不許士兵亂動,留守原來營地。凡是有異動者,一律格殺勿論。
公子樓這招確在一定程度上穩住了陣腳。然而,時不與他,此時刮起北風,風助火勢,火助風威,南軍大營頓時火光沖天。
但更可怕的還是滾滾濃煙,大風使濃煙向南軍撲去,許多南軍雙眼被煙熏得睜不開,更有的當場昏倒。這種情況下叫南兵如何留守原來陣地?于是紛紛逃散,卻又被其它南軍執行軍令當場射殺。那些南軍無所適從,有的一怒之下反而向自己人動手,整個南軍大營一片混亂。
在城頭上的觀戰的方芷容見此不禁大為驚奇,正當她要開口詢問時,夏隆基已經向她發出命令:“方將軍,馬上點兵,出城殺敵,接應少主。”
“什么?少主!你不是說他留守交州么?為何在此?”方芷容奇道。
“一切都是少主的安排!少主早已殲滅進攻潮州的兵馬,并扮作福州軍,拿著繳獲的兵符印信,星夜趕來梅關。如今看來少主終騙過了公子樓,敵營火起就是最佳的明證!”
芷容駭然道:“那潮州根本就沒有失守?”
夏隆基猶豫了一下,隨即道:“正是。其實潮州根本就沒有失守,金碧峰全軍已被少主帶兵殲滅。但為欺敵,少主對外揚言潮州已經失守,并在潮州城頭上掛上南國旗號。”
方芷容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原來潮州沒有失守,潮州沒有失……那之前自己的誓言,卻又落空了……”一時竟有些茫然。只是此時多想已經無益,眾將迅速點起本部人馬。
由于公子樓軍實施“圍三闕一”的戰術,北正、鴻運、福壽三門都有安下大營,派重兵把守,只留出—個如意門讓龍家軍逃命。希望這樣能避免困獸猶斗,放開一條生路讓龍家軍士氣松懈。
夏隆基等人也真的擔心如意門設有南軍的埋伏,從來不敢從那里突圍,即使現在出兵,也不出如意門。由于公子樓的中軍位于北正門,夏隆基和方芷容兩軍同出北正門,而公子無傷和葉瓊出鴻運門,雷振方出福壽門,率領三萬二千龍家將士分別沖擊敵人營盤。
盡管敵軍大營到處火起,但都限于大營外側,大營內側——也就是面對梅關的那一邊卻安然無恙。為了防止龍家軍沖營,久經戰陣的公子樓特意把這邊的營盤扎得牢固無比,精兵強將也盡數駐扎于此,加上高行瓚和韓世杰及時回來指揮,所以盡管梅關的龍家軍全力沖擊,一時間仍無法動搖南軍內側大營。
而另外一方面,公子樓親自率領兩千親衛騎兵,去阻擊那支不明來歷的敵軍。這兩千親衛騎兵可謂荊湖大軍的精華所在,勇猛善戰。他們緊緊地合在一起,四處迎擊。那舞兒一馬當先,銀盔銀甲,銀槍白馬,如飛仙般疾馳,勇不可擋。
這時,由于營盤大亂,一些勉強站住陣腳的南軍很快就被敵軍分割包圍成東一批西一群的許多股。將士們也就各不相顧,獨自進行絕望地拚殺。公子樓和舞兒則率領親衛騎兵成功地打散了敵軍,救出幾批這類被圍的將士,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人數漸多的他們在主帥的指揮下開始占了上風。而不少步兵則在公子樓在命令下把還沒有燒著的帳篷拆掉,拆不掉的那些就自己主動燒掉,形成一片空地,不讓大火蔓延過來。
倘若再這樣下去,公子樓軍就會穩住陣腳了。
驀地,正北方雷聲大作,地動山搖,在漫天灰塵間,數百精騎倏忽而至。這數百勇士人人剽悍,手持大刀長槍,龍騰虎躍,矯健異常。他們面帶敬畏之色,凝視隊伍正前方。
但見緋紅旗下,奔雷馬上,雪衣袍中,一人傲然策騎,正是勇士之首、龍家少主龍雪皇!
軒轅歷九六一年十一月,龍雪皇瞞天過海,在成功地消滅進攻潮州的金碧峰軍后,一路佯攻自家的城池,令南軍麻痹大意;又用繳獲的文書印章,成功地騙過南朝大將公子樓,以八千精兵殺入南軍大營,并四處縱火。
當公子樓拚命穩住陣腳時,龍雪皇和麾下的七百精騎發動他們的第一次沖陣,這就是被南軍將士永遠詛咒的“雪皇沖陣”。
有誰見過碩大無比的大雪球從高山上滾下來的壯觀景象?
又有誰見過洶涌澎湃的海嘯向岸邊撲來的威武之勢?
也許所有的南軍都不可能看過前者,但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還是見識過海嘯的怒吼;如今他們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種壓迫感,那赫然是由龍雪皇和七百龍家精騎的沖鋒!
荊湖大軍均久經沙場,曾力挫過上萬北國鐵騎的沖鋒。但此次倉促應敵,弓弩盡失,面對七百精騎竟無可奈何。第一陣潰散,第二陣敗退,第三陣不支,第四陣失利…郴州團練余起卿自恃驍勇,挺起長矛,振臂大呼,帶兵抵擋。不料一白影如急電般突現馬前,余起卿措手不及,舉矛欲戰。只一合,矛斷,人亡,馬死,血流滿地。朗州都監周麗見此大怒,他是隴右人士,善使馬索。他逃來南朝后常用此招擒將。敵人想不到他這么一個南朝將領也會用外族本領,常常中計。但見他拍馬上前,手中長索如毒蛇般向白影套去。誰料白影如鬼魅,竟輕松避過。待周麗要拔劍迎敵,那白影已到跟前。周麗只來得說句:“天……”頭顱已飛上半空,馬匹帶著無頭尸體,猶自狂奔。
余起卿和周麗均是荊湖名將,如今不到一合盡喪敵手。益陽縣尉王大虎本來山中獵戶,曾徒手斃老虎一頭,人稱打虎英雄,是軍中有名的豪勇之上,但眼見那白影如旋風般突進,千軍萬馬皆敗其手,竟然大懼,脫去頭盔,把頭藏在馬頭旁,倉皇而逃。白影到處,竟成一赤色颶風,席卷間紅霞滿天,血泥橫飛,南軍土崩瓦解。敵將居然這么厲害?此情此景,南軍均情不自禁想起龍雪皇這個新近崛起的名字,想起他那“天下第一飛騎”的稱號,想起他那日不移影,已經在三萬南國精兵中十進十出的神話,一股恐懼涌上了每個南軍的心頭。他們明白,那白影便是龍雪皇!天下第一飛騎!
此時公子樓以兩千親衛騎兵為核心,已經成功地聚集起近萬人。然而,他們卻禁不起龍雪皇的一次沖擊。
七百騎兵緊緊貼在龍雪皇的身后,組成一個善于進攻、鋒利無比的三角錐形。龍雪皇在最前端,其妹龍冰蘭和貼身侍婢蕓兒則守護在三角形的另外兩個端點。他們三人都具有驚人的武技,由他們開路和策應,實在厲害。
身后七百騎兵互相支持,互相掩護,遇上有敵兵阻擋,先是沖在最前面的騎兵擋開敵兵的武器,然后由后上的友軍將敵擊殺,倘若敵人厲害,沖在最前的士兵也不放慢沖刺的速度,就由后上來的友軍輪流向敵人沖擊,全力出擊,一擊即走,誰也不停留,一直向前沖鋒,饒你再厲害也無法抵擋這樣的高速車輪戰。他們配合默契,戰法純熟,堪稱無人可擋。
但見震蕩沖突,殺聲如雷,戰刀蔽空,飛火閃電,南軍大潰。
公子樓眼見好不容易穩住的陣腳居然又被敵軍沖垮,不由得又怒又驚,急忙親自指揮兩千親衛騎兵上前阻擊。然而,騎兵善攻不善守,盡管公子樓這兩千親衛騎兵確實訓練有素,但要對付龍雪皇那來去如風的七百精騎,卻也無可奈何。
龍雪皇與七百精騎并不正面迎戰,而是利用馬匹的高速機動性,在南朝步兵中沖來殺去,倘若南朝騎兵要正面阻截,那么龍雪皇軍就轉攻另外一個方向,當南朝騎兵要尾隨追趕時,龍雪皇就趁機帶他們沖入南朝步兵群中。
在這種騎兵追逐戰中,最慘的莫過于那些南朝的步兵,他們不斷被兩支高速奔跑的騎兵沖散,即使僥幸逃過龍家軍的沖擊,卻又躲不開后面蜂擁而來的公子樓親衛騎兵的踐踏,在這種情形,誰還有心情應戰?只好四散逃命。
龍雪皇見目的已經達到,突然率領騎兵來了個大迂回,翻過身來去咬本來一直追著他們的南朝騎兵尾部。龍家騎兵較少,兜圈子比較快,一下子就繞到了南朝騎兵的后部,給其狠狠的一擊。其余的騎兵見勢不妙,為了避開龍雪皇的鋒芒,只好拚命地向前沖。
公子樓正要下令讓兩千騎兵馬上散開,不陪龍雪皇玩這個兜圈子的游戲。身旁舞兒立即搖頭,公子樓隨即會意,一旦散開,己軍陣形會被龍家軍乘機沖散,再難恢復。所以他只好命令親衛騎兵全力沖刺,務必要趕上龍家騎兵,咬住對方尾部,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于是,兩千七百名騎兵在方圓不到一里的空地(原來這里的營盤都被拆掉或被火燒掉了)上拚命兜圈子,就像兩條大蛇在互相吞噬對方的尾部—樣。
普通的步兵根本就無法插手。即使是在圈子里的騎兵,每個人也無法幫助身邊的同伴,他們拚命忍受著馬匹高速奔跑時所帶來的顛簸和撲鼻的灰塵,竭力鞭打自己的戰馬,希望它能夠跑得更快些。
公子樓以為廣南無馬,龍雪皇這七百騎兵固然是少得可憐,馬匹恐怕也不會是什么良馬;而自己的馬匹雖然在速度方面不算快,但耐力卻是一流,最后應該是自己獲勝罷?
然而這次公子樓大錯特錯了,龍家財力之雄厚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們不惜重金從北國營州(今遼寧營口)那里購買大批既有速度又有耐力的塞外良馬,然后用大船運回廣南,從而組成這支厲害無比的精銳騎兵,所以論馬匹,龍家騎兵絕對在南朝騎兵之上。
加上南朝騎兵較多,既然多就很難在這樣高速兜圈子中保持緊密的陣形,不少騎兵脫隊,被從后趕上的龍家軍殺死;也有相當一部分無法保持與同僚同步,不是快了就是慢了,大大阻礙了南軍前進速度。
經過大約兩頓飯時間的高速兜圈,公子樓的親衛騎兵終于支持不住,開始崩潰了。不少親衛騎兵都失去繼續兜下去的勇氣,灰溜溜地退到一旁。更多的親衛騎兵已是有心無力,因為胯下的馬匹已經累了,不想跑了。
親衛騎兵這樣一慢下來,不僅尾部幾乎全部被吞噬,連中部也受到龍雪皇的狠擊。無數親衛騎兵就在混亂中丟了性命。
公子樓想指揮前部騎兵改變方向,企圖進行橫擊,攔腰切斷龍家騎兵。此時他的騎兵已經比龍家騎兵少了,也開始靈活了。但想攔腰切斷正在高速奔跑的騎兵無疑是自尋死路。好不容易在對方騎兵中央部位撕開一個口子,馬上就會被從后高速插上的騎兵補上缺口。反而有不少南軍精銳連手都沒有動,就被龍家騎兵沖倒在地上,被活活踩死。公子樓眼見大勢已去,不禁大怒。他拔出長劍,正欲與龍雪皇死戰,身邊的舞兒顫聲道:“主人,忍辱負重,東山再起!”
公子樓回過頭,望著舞兒那清秀的面龐,見她滿面乞求之色,淚水更盈盈欲滴。他咬咬牙,長嘆一聲,顧不上其它士兵,只帶著本部兵馬落荒而逃。
在戰場的另一邊,龍家軍和荊湖大軍也斗得異常激烈。韓世杰仗著堅固的營盤和密集的箭雨,一時間令龍家軍無法接近。
夏隆基見士兵因為沖營而死傷不少,不禁大怒,他將人馬交由副統領雷無疾指揮,自己策馬挺槍,向敵營沖去。方芷容一下子攔他不住,禁不住暗暗叫苦,想不到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居然也會這么沖動,居然以一軍之主的身份向敵營沖擊,萬一有什么損傷,對軍心的打擊可就大了。
而韓世杰也喜出望外,他以為可以藉此機會干掉龍家軍的一員大將。他命令弓箭手一起射向夏隆基。誰料夏隆基兩桿長槍使得密不透風,竟將箭雨一一撥開。韓世杰急忙命令:“射人先射馬,射馬!”梆聲大作,箭似飛蝗,又如雨點,一起射向夏隆基,夏隆基將長槍急速播動,猶如兩個大風火輪,上護其身,下護其馬,將來箭打落大半。誠然,一個人槍法再好,也不可能擋住那么多箭,夏隆基的身上和馬上都中了幾支箭。但他早已穿上了鎖子甲,連馬匹也披上披甲,只要不是太強力的弓箭,就根本無法傷及人馬。所以盡管夏隆基也中了幾箭,但還是安然無恙。
放箭講究射遠不射近,夏隆基很快沖近敵營。弓箭變得無效。面前就是兩扇緊閉的營門。十幾名南軍站在營門后面,面上充滿了驚恐。
夏隆基大槍“喀嚓”一聲把大門穿透,運起全身之力,向上一挑,只聽“轟”的一聲,竟把營門挑了下來。然后再將營門向外一扔,頓時砸倒十幾名南兵。眾人見到他如此神勇,不論敵我,一時間都驚呆了。幸好方芷容反應得快,馬上指揮士兵向前沖,支援夏隆基。這時候,夏隆基早已殺入敵軍叢中。雙槍如玉龍飛舞,南軍碰上去是非死即傷。
突然間,只聽“撲通”一聲,夏隆基覺得自己連人帶馬向下墜。原來夏隆基中了陷馬坑。所謂陷馬坑,就是在地上挖一個大洞,有三丈深,底下是鋪的石灰,用竹竿浮搭在上面,蒙塊蘆席,散上浮土,一時間倒也很難辨別出來。夏隆基的戰馬前蹄過去了,后蹄踩到蘆席上,一步蹬空,眼看就要往下掉。
說時遲那時快,夏隆基雙槍向前一戳,扎進實地上,進去二尺多,雙手發力,身體前傾,雙腿—夾馬肚子,一提丹田氣,勁往前使,戰馬后身分量減輕,人借槍力,馬借人力,這匹馬畢竟是從塞外運回來的千中選—的良馬,只見它雙蹄用力一蹬,向前一躥,從陷馬坑中躥了出來。因為用力過猛,往前一閃,差點把夏隆基掀下馬來。夏隆基剛度過一劫,神勇未減,雙槍仍然無人可擋。而南軍見連陷馬坑都無法對付他,覺得夏隆基簡直就如惡魔降世,無不心驚膽寒。
這時候,方芷容已經帶兵殺上來。他們迅速沖進由夏隆基剛打開的缺口,在穩守橋頭堡后,后續大軍源源不斷地蜂擁而上,殺進南軍大營。
在雙方激戰時,方芷容得知龍雪皇已經來了,并在敵營中到處沖殺,不禁心中一動。原本,在戰場上是不應該分心的,但龍雪皇的神話傳說卻深深地吸引著方芷容。她策馬走上一處高坡,眺目遠望。在千軍萬馬中,是很難找出一個人來的,更何況方芷容并不認識龍雪皇;但不知為什么,方芷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真不愧為天下第一飛騎啊。”
兩人相距數百尺,方芷容看不清他的面容,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那股絕世風采。——年少的方芷容曾經到過一望無際、盡是青綠色的草原,在那片廣闊寂寥的大地上,萬物都變得微不足道,唯有那只生活于藍天上的孤鷹,仍能自由地翱翔。那種與生俱來的皇者氣勢,那種磅礴澎湃卻又不見萬物的傲氣,盡管有些冷清孤高,卻自然讓人心動、心折。在事隔多年后,方芷容再次于龍雪皇身上感受到了這種感覺。——年輕、寂寥、瀟灑且帶著一種逸然物外的氣質,卻又偏偏擁有睥睨天下、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望著遠處的龍雪皇,方芷容竟呆住了。
正當方芷容出神之際,突然間,她覺得耳邊響起風聲。她急忙用盡全身之力,向左一偏。好險啊,一支利箭自她耳邊掠過。然而,她卻因為用力過猛,再也坐不穩,從馬背上直摔下來,長槍早丟了,而她的右腳還掛在馬蹬上!
戰馬突然受驚,拚命地向前狂跑。方芷容大半個身子還在地上,就這樣被戰馬拖著向前行。盔甲與地面發生劇烈的摩擦,很快就通紅一片;甲與甲之間的絲帶不斷地斷裂,衣甲很快就會解體。
就這樣去么?也好吧,這樣就可以見到父親和兄長了。只是,真的這樣就好么?我不是說要把哥哥帶回潮州,可現在……算了,反正潮州也沒有失去。有少主在,他該會為我完成心愿。一想到少主,芷容心里突然涌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我……我不能就此死去!她猛地一咬牙,想要起身,但如何立得起來?
正當危急萬分之際,一團白色的旋風迅速接近。當白馬與方芷容的戰馬平行并排時,馬上的白袍將軍突然一個海底撈月,雙腿夾緊馬肚,整個身子彎下來。他右手用力一抓,硬是把方芷容整個身子都提了上來;再用力一推,方芷容重新返回馬背上,她連忙緊緊抱住馬頭。
白袍將軍卻因為用力太猛幾乎也摔在地上,幸好他反應敏捷,在碰到地上的那一刻,他雙手用力一撐地,雙腿一發力,身子借力重新坐回馬上。
方芷容大難不死,自然對來人充滿感激之情。她定睛一望,發現來人背對著自己,白袍如雪,背插八桿護旗戟,頭戴朱雀兜鍪,縱然看不清面容,但看其風采,如天之高,如海之深,這戰場雖大,壯士雖多,卻只一人而已。
少主龍雪皇?
少主龍雪皇!
少主龍雪皇……
一時間,她面色飛紅,竟不知說什么好。只聽龍雪皇開聲道:“你就是方云飛么?”聲音沉厚而清脆,十分悅耳。方芷容下意識地點點頭。
“你不想活了?”龍雪皇斥責道,“兩軍交戰之時,竟然發呆出神,豈非自尋死路?”說話間,他從背后拔出一桿短戟,隨風一揚,那短戟驟然變長,與普通畫戟無異。
龍雪皇把此戟拋給芷容,厲聲道:“隨我沖殺!”
方芷容接過戟,想也不想,已是隨口道:“是!”
眼前一片雪白,可又有幾點殷紅,如雪里梅花,極為美麗,方芷容定了定神,卻是龍雪皇的戰袍在眼前飛揚,那點點紅色,便是沾上的鮮血。看著龍雪皇那高大的背影,不知怎地,多日來壓在芷容心頭的陰影,竟隨著戰袍的飛揚,慢慢褪色,慢慢剝落。
而在此時,剩下來的南軍被迫同時兩面作戰,盡管在高行瓚和韓世杰的竭力指揮下,各有一支近萬人的部隊仍能保持相對完整的陣容,但劣勢無疑是明顯的。夏隆基等人都是作戰能手,實施這類將敵軍分割包圍、然后逐個擊破的戰術無疑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命令雷無疾率領本部人馬盡力牽制韓世杰的人馬,而自己指揮手下八千人馬和龍雪皇帶來八千精兵分別從東西兩個方向對高行瓚軍進行攻擊,形成強大的鉗形攻勢。
白天的戰斗比夜晚更為慘烈。由于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對一些剛入伍不久的新兵來說就分外殘酷。殘缺不全的尸體,被馬匹踩得血肉模糊的軀體,被火燒成黑炭的手腳,還有那些在地上挪動,卻又永遠失去身體某部分的活人。
有許多士兵接受不了眼前殘酷的景象,直接就在戰場上嘔吐,然后就在嘔吐中永遠失去了繼續嘔吐的機會。更有甚者,一些接受不了的士兵開始發瘋,胡亂砍殺自己的同伴,然后又被同伴們亂刀砍死。
由于龍家軍多是新兵,相對來說是比較不適應這類血腥的場面。可是,他們都知道南軍在虎門的殘暴,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他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的軍神龍雪皇正親臨戰場,這令許多新兵增添無窮的動力。
連命都不要,再殘酷的場面又算得了什么?
而許多負責進攻的士兵則全心全意在戰斗,稍一差池都有可能喪命,自然不會理會四周的情形了。
在龍家軍猛烈攻擊下,高行瓚軍逐漸開始崩潰。此時夏隆基已經在高行瓚軍的隊列中制造了十幾個缺口,只要夏隆基將其中幾個相鄰的缺口再打大些,讓它們連成一體,高行瓚軍就要被攔腰切開了。
“軍情危急,如之奈何?”高行瓚見情勢不妙,忍不住問身邊的“鶯兮”雅兒。雅兒妙目一掃,便道:“事已至此,我們不如稍退吧。”
“萬萬不可!”高行瓚斷然拒絕,“敵軍來勢甚急,我們一退,便如堤崩土裂,一敗涂地!雅兒,你先走。待我沖殺敵陣。若上天保佑,我得勝歸來便罷,萬一不幸,大丈夫馬革裹尸,死也無撼。”
“主人為何如此發話?主人在,雅兒在,主人亡,雅兒決不獨活!”
高行瓚聽后,心下著實感動。他和雅兒相處多年,平日多得她指點,又替他處理軍中大部分的雜務。梅關初敗,更是得她死戰,方讓自己安然撤離。自己常以男子漢大丈夫自居,不肯承認雅兒比他厲害,還常常責怪她多管閑事。可無論他怎么苛求,她都笑臉相迎,從不生氣。如今生死之間,更顯真情所在。
“好,我們就生死一體罷!”高行瓚猛然大喊,接下來卻又低聲道:“今次若能僥幸獲勝,我必娶你為妻!”
雅兒呆了一下,卻見他已瞪紅了眼,策馬揮刀,如猛虎一般,率領親兵殺進龍家軍。“謝謝你,主人,縱然是謊言,我也很開心……”雅兒心中暗道,頭一仰,不讓出眶的淚珠落下。
一個,又一個,好,再來一個……在高行瓚的沖殺之下,十多名龍家士兵失去了性命,鮮紅的血染紅了甲胄,他精神反而為之一振。高行瓚放聲狂笑道:“痛快,好痛快啊!”
他手下的親兵都是千中選一的勇士,眼見主帥都沖鋒在前,這些親兵無不勇氣倍增,殊死作戰,加上身后的雅兒英勇善戰,雙刀舞得如亂雪紛紛,刀影重重。龍家軍一時抵擋不住,紛紛敗退下來。
那如雷般的聲音在戰場各個角落先后響起,“諸位休慌,俺高行瓚來也!”這呼喊,讓慌亂的南軍鎮靜下來,讓膽怯的南軍大膽起來。他們紛紛鼓起余勇,撲向龍家士兵。在他們的死命格斗下,硬是暫時穩住了陣腳。
龍雪皇和七百騎兵此時已經退到戰場一邊稍作休息。方芷容這才留意到龍雪皇身邊跟著兩名美貌女郎。年紀較小的那位女郎,體態輕盈,面如桃李,冷若冰霜,對人不加辭色;年紀稍大的女郎,身材高挑,一身黑衣,更顯得她婀娜多姿,只是她眉目之間隱有一絲憂愁。縱在這千軍萬馬的廝殺中,也寸步不離龍雪皇。
在這空暇之際,方芷容本該上前拜見龍雪皇。可不知怎地,她居然沒有催馬上前的勇氣,只隔著十幾步,混在士兵叢中,偷偷地望著他。看著兩名女郎上前,和他低聲交談。
驀地,龍雪皇一聲長嘯,畫戟前揮,再次帶軍沖殺。原來他已發現了高行瓚軍的異動。
龍雪皇的沖陣是無與倫比的,遇上他,南軍立即土崩瓦解。高行瓚只好率領親兵迎戰。恰好迎面遇上龍雪皇,高行瓚心中大喜,心想只要打敗龍,南軍便可反敗為勝。高行瓚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刀向龍雪皇砍去,但他只輕描淡寫地隨意一撥,高行瓚就幾乎無法抓緊手中的大刀,龍雪皇順勢一戟刺來,已挑去高行瓚的頭盔,順勢向下一劃,又撕去高行瓚的戰袍。
在兩馬相對而過時,高行瓚拔出腰間配劍,狠狠地向龍雪皇砍去。誰知龍雪皇騎術之精,已到達人馬合一的境界。只見他輕輕地帶馬一跳,竟然已經跳到高行瓚的身后,一戟刺去,高行瓚一個鐙里藏身,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可當他重新坐穩馬鞍,龍雪皇的畫戟又至。
“完了!”正當高行瓚閉目等死時,只聽“鐺”的一聲,龍雪皇的方天畫戟居然被擋住了。高行瓚睜開眼一看,原來是雅兒用雙刀拚命擋住。雅兒雖是女兒身,卻本領高強。有數次南軍陷于逆境,都是靠她單騎沖陣,斬殺敵將首級,方反敗為勝。高行瓚心中一寬,正想開口。只聽雅兒惶急道:“主人,快走!快離開這里!”高行瓚一愣,卻見龍雪皇冷冷一笑,竟棄了那桿方天畫戟,從背后拔出一柄短戟。那短戟驟然變長,如閃電般地刺入雅兒懷里,是伸縮戟!
高行瓚“啊”了一聲,正想上前救助。雅兒仍自不死,她雙手緊緊抓住方天畫戟,不讓龍雪皇抽離。她用盡最后的力氣道:“主人,走,快……走……”龍雪皇見她如此悍勇,也覺驚奇,他雙臂一發力,雅兒雙手齊斷,頓時昏死過去。一隊馬隊恰好經過,將其踏為肉泥。
高行瓚遠遠見到,差點落下淚來。他孤身一直不娶,便是因為雅兒的緣故,如今見她為自己而死,如何不痛心?他怒吼一聲,舉起大刀,就要上前死戰。夕陽映照刀光,耀目異常。他心中一動,腦海中浮現出雅兒臨終前的說話,那懇切的面容,那盈盈欲出的眼淚,令他心中閃過一絲猶豫。
再戰下去又如何?龍雪皇如此厲害,自己上前也只有白白送死。死倒不要緊,可誰人替她報仇?倘然現在戰死,豈不是辜負了她所做的一切!
“罷罷罷!”他連叫數聲,倉皇而逃。高行瓚一走,南軍失去指揮,頓時軍無斗志,四散逃命,被龍家軍乘機大破之。
在旁死戰的韓世杰見勢不妙,只好命令屬下士兵后退。盡管是在撤退中,但陣形仍然不散,秩序依然不亂,士兵仍然對大將有著絕對的信心,整個撤退過程根本不像是在敗退中,反而像是引誘敵軍進攻的架勢。
雷無疾緊記兵書上所說“勿擊堂堂之師”的道理,不敢輕易追殺,卻又不甘心放棄,于是采取不交戰,但步步緊逼的策略,讓韓世杰軍不敢放松戒備,只能慢慢后退,步步為營,無法迅速撤離戰場,希望龍雪皇能在擊敗高行瓚軍后馬上前來支援。而龍雪皇和夏隆基也沒有辜負雷無疾的期望,在很快擊破高行瓚軍后立即趕來。但夏隆基馬上下達了撤退的命令,雷無疾忍不住問道:“為何我們要放過韓世杰軍,他這支人馬可是南軍的精銳啊,放虎歸山,后患無窮!”
夏隆基沒有說話,他舉起雙龍槍,遙指韓世杰軍撤退的方向。雷無疾定睛看去,韓世杰軍正撤向梅關的如意門方向,只見滿山遍野繁花如雪,隨風飄蕩,梅花開得正盛;可在梅花上有無數鳥雀,落而復起,驚鳴不止,雷無疾猛然想起兵法上云:“鳥起者,伏也;獸駭者,覆也!”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之前附近戰場上喊殺連天,鳥雀有所驚惶不足為奇,然而現在戰場已接近平靜,然而鳥雀仍然驚惶不已,分明就是花林里藏有伏兵,鳥雀怕人,不敢歸巢。雷無疾低頭向夏隆基致謝,夏隆基微微點頭,算是回禮。其實他打心里喜歡這個剛直不阿的年輕人。只是他素來不喜多言語,所以也只是點頭了事。這時候,各路人馬都取得勝利,公子無傷和雷振方都擊退了敵軍,趕來會合。
猛然間,龍家軍歡聲雷動,卻是龍雪皇出現在眾軍面前。但見他摘下頭盔,露出那俊朗的面龐。落霞斜斜照在他身上,更顯其容光飛舞,清逸絕倫。龍家將士為其風采所懾,一時沙場上竟鴉雀無聲。
本來芷容離龍雪皇足有十數步之遙,可自見他的面容后,她便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離他越近,芷容的心就跳得越厲害,及至走到龍雪皇跟前,她竟然情不自禁地翻身下馬,摘下面具,跪倒在地,衷心地道:“末將方云飛,現參見少主。少主雄才大略、睿文神武,實在乃我廣南之幸。末將愿為少主牽韁扶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龍雪皇笑了,笑得如此好看,笑得如此爽朗。他朗聲道:“牽韁扶鞍,赴湯蹈火?這等蠢事我可不會叫部下去干的。方將軍,這次你表現極佳,希望你下次有更佳表現。我相信,有你們相助,不出十日,定可斬將奪旗,全殲敵軍!”
龍雪皇說最后一句時,已經不單單是說給方芷容聽了,而是運起內勁,將聲音遠遠傳出去,讓戰場上的龍家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眾將士都感到胸中熱血在沸騰,情不自禁地大聲喊道:“不出十日,斬將奪旗,全殲敵軍!”
“斬將奪旗,全殲敵軍!”
“斬將奪旗,全殲敵軍!”
“少主萬歲!”
“少主萬歲!”
在眾人歡呼聲中,龍雪皇緩緩進入梅關城。大戰剛完,將士們都口渴難當,尤其是龍雪皇所部,長途跋涉而來,不少士兵的喉嚨干得出火,只是現下如何取水?這時卻有一士兵不知從哪里拿到一柑橙,高高呈獻給龍雪皇。他微微一笑,拔出劍來,將那柑橙分為數十小塊,盡數分給附近的將士分享。眾人見少主與大家分甘同味,都不禁大為感動,以至有泣不成聲者。
方芷容就在他的身邊,也分得一塊。接過來時兩人雙手相碰,芷容心中怦怦亂跳。那柑橙清甜無比,雖是一小塊,入口后卻甜透心脾。
她忍不住偷偷多望他幾眼。原來遠看龍雪皇固然是雄姿英發,大有王者之風,近看卻又有所不同。但覺他身上散發出一種親切溫和的氣質,讓人感到安詳而暖和。而他有意無意間的一笑,更如初春微風般清爽,這種感覺,本不應該來自他這種少年霸主身上,可他就偏偏同時擁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這種感覺,竟讓芷容不自覺地深深陷了進去。
在人群中,那個少年乞丐正對著龍雪皇露出滿意的笑容。“龍雪皇不愧是龍雪皇,用兵果然有一套;接下來,就看他的表現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