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fēng)，刺骨的寒冷。她腳下的繡鞋嬌艷如花，卻被她毫不留情地拖滯踐踏。

沉重的呼吸敲在她心頭，她無法停止自己腳下急促的奔跑。直到眼前一片如銀海一般的水面豁然出現(xiàn)。那上面，有三株孤立于紅泥之上的至尊望月蓮。

她大口地喘著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我輸了。”

出乎她意料的，印象中一向刻薄的望月蓮這一次并沒有對她冷嘲熱諷。那個清冷的男音仿佛是漂浮在蒼穹之上：“這樣，也好。蓬萊天尊并非良人。”

花九夷忍不住道：“我不用你可憐我！你若是覺得好笑，你大可以取笑我！”

她與望月蓮賭的，便是蓬萊天尊是否會答應(yīng)納她為妾。即使她再怎么不諳男女之事，她也知道若是蓬萊若是有一絲一毫地心在她身上，也不會答應(yīng)得這樣快！

結(jié)果，她輸了。望月蓮果然是望月蓮，能看懂人心的望月蓮。

聞言，望月蓮沉默了一會，才道：“你覺得我會取笑你？”

花九夷一愣，先前所覺得的狂亂不由得散去了一些。她稍稍后退了幾步，低頭道：“對不住……我……”

這一次望月蓮接得很快。它們冷哼一聲，冷道：“是蓬萊天尊不喜歡你，是你自己一片芳心錯付，不是我得罪了你。我沒義務(wù)讓你來撒氣！”

“對不住，我想我需要靜一靜。”言罷，花九夷嘆了一聲，轉(zhuǎn)身就想走。

就這么走了？

那個男音急道：“你等一等！”

花九夷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來不解地問：“怎么了？”它們不會是改變主意了這就要開始取笑她了吧。

覺察到她的心事，望月蓮哭笑不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花九夷被它的冷喝嚇得一跳，忙道：“我沒……”

“其實你出島也是好事。”

“什么？”花九夷又一愣。

“我在你心里，看到了想要出島的愿望。你只是舍不得蓬萊天尊。你這樣的心境，是注定不可能安穩(wěn)地在蓬萊島上度過一生的。所以你出島也是好事。”望月蓮如是分析道。

花九夷仔細(xì)想了想，突然覺得它們說的有道理。也對，她小時候，其實是經(jīng)常任性偷溜出島去玩的。而且自從煉嵐來了之后，這幾天她雖然并未產(chǎn)生過強烈的出島愿望，卻對外頭的世界越來越好奇了，不然她也不會拉著蓬萊詢問。而她之所以能這樣安定地留在這里，都是因為蓬萊天尊。

蓬萊。她在心里輕輕吐出這個名字，那處最柔軟的地方仿佛也跟著動了一動，叫她又悲哀又歡喜。

既然蓬萊已經(jīng)不可奢想，那她倒不如成全自己的另一個心意，出島去吧。無論外面是怎樣的狼煙四起，總也好過在這里日日與蓬萊相見。畢竟有些事，已經(jīng)不一樣了。蓬萊天尊還是那個清遠(yuǎn)脫俗的蓬萊天尊，她卻再也不是過去的花九夷。

“心里好受一點么？”

“什么？”花九夷一愣，根本不敢確定剛剛望月蓮竟然開口安撫她！然后她迅速又覺得失禮，立刻尷尬地道：“那個，好受多了，謝謝你啊……”

望月蓮尷尬地咳了兩聲，皎潔如玉的花瓣竟在月光下顯出一種奇異華美粉色來。倒像是……在臉紅？！

顧不得花九夷愕然的神情，望月蓮一鼓作氣地道：“你要出島，別忘了把我?guī)ё摺！?/p>

“……”

次日。蓬萊仙島涼風(fēng)嫣許。

花九夷懷抱著被移植到玉盆里的望月蓮下了船，素色的面容只比望月蓮更加皎潔。她回頭去看一直隨侍在身邊的千紅姣好的面容，低聲道：“千紅，若是你不愿意跟我去，你可以留在蓬萊島。”

那日千紅說起外面的世界時那種不以為然的神色，她一直記得。她沒想到蓬萊天尊會要千紅隨她一起走。

千紅搖搖頭，淡道：“小姐，我本來就是您的侍女。您既然已經(jīng)不在島上，我自然也不能留下來。只是小姐，您為什么一定要走得這樣急？”花九夷的衣食起居一直是她打理，她自然知道花九夷這幾天都沒有睡好，也幾乎沒有吃過什么東西。這樣的身體狀況，卻要出島，叫她不擔(dān)心也難。

“我不要緊”，花九夷低了低頭，有些酸澀地道，“千紅，謝謝你。”

千紅一愣，說不出話來。

蓬萊天尊在一眾鮮衣侍女和武衛(wèi)的拱衛(wèi)下漫步而來，他們身后，是一輛四匹白馬拉著的古樸馬車。眼前的女子一襲白衣，長發(fā)半綰，平日里天真無邪的面容此刻顯得平靜無波，愁思半縷。竟隱隱有幾分蓬萊天尊的風(fēng)范。

“小九。”蓬萊天尊在不遠(yuǎn)處站定，低聲呼喚她的名字。

花九夷抱著望月蓮的手不由得又緊了緊，低著頭有些緊張地道：“蓬萊。”

蓬萊天尊望著那一襲比紅衣更刺目的白衣，猶豫了片刻，終是道：“小九，你為何一定要去帛書前線？”

花九夷笑了笑，忍住那份失落，低聲道：“那不然我能去哪里？去祝融王的后宮嗎？”花氏余脈將出世的消息一出，四國震動。其中祝融王的態(tài)度最為直接，他已經(jīng)放言要將花九夷納為妃子。祝融是一個極具侵略性的國家，也是四國之中軍事實力最強的一個，歷代國主都主張以武力稱霸天下，甚至囊括四國。這樣一個國家，她自然不能去。玄武去不得，句芒因為煉嵐其人而令花九夷反感。剩下的，自然只有帛書。

至于為什么要去到最前線，卻是望月蓮的主意。她想著反正自己出世之后也是無處可去，就算是為望月蓮?fù)瓿梢粋€心愿吧。想來以她的異術(shù)，在帛書前線當(dāng)一個小小的軍師還是可以的。試想，能夠聽懂花語的女子，一旦為兩軍交戰(zhàn)中的其中一方效命，另一方營中的任何一株花花草草，都會成為間諜。

聞言，蓬萊天尊斂了斂長睫，掩去了眼中的情緒。他低聲道：“如此，我便會修書一封至帛書國主。相信不久以后，前線就會有人來接你過去。你萬事小心。”

花九夷的心又掉下去了一些。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終究是什么都沒說。千紅陪著她往馬車走去。

蓬萊天尊又道：“小九，你要記得，蓬萊是你的家。若是你想回來，隨時都可以。”

花九夷的腳步頓住了。有那么一個瞬間，她幾乎想回過頭去求他，問他她可不可以不走。然而她沒有。因為，根本就不是蓬萊天尊要趕她走。而且她已經(jīng)開口懇求過要蓬萊天尊納她為妾，蓬萊天尊也答應(yīng)了。如今，她真的再無面目留在島上。

千紅扶著她上了馬車，然后回頭向蓬萊天尊行了一禮，自己也坐了上去。花九夷單手抱著望月蓮，自己動手掀了車窗，探出臉去。

她說：“蓬萊，再會。”

她的嘴邊甚至露出一個極美的笑靨。車簾放下，掩去了她這傾城絕艷的一笑。她不想看著那個如仙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遙遠(yuǎn)。

馬車漸漸駛出蓬萊島的地界。她終于離開蓬萊島。

“小姐，你為什么不讓天尊多派一些武衛(wèi)給您呢？”千紅看她一聲不發(fā)地抱著望月蓮坐在一邊，臉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擔(dān)心。怕她悶，便主動開口說話。

花九夷還是一聲不吭，千紅奇道：“小姐？”

她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終于回過了頭。千紅這才看見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千紅，去包里，將我那塊暖玉拿給我。”

她的聲音淡如幽泉，她的神情是千紅從未見過的清遠(yuǎn)淡漠。原來即使是離別流淚，也是可以有這樣絕好的姿態(tài)的和風(fēng)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