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夷橫過三棱匕首,擋住面前揮過來的致命一刀。咣當一聲,那把刀從中間碎裂開。趁那祝融人愣神的功夫,花九夷迅速手起刀落。她染血的長睫一顫,然后將匕首從那人肩頭抽出來。
三棱匕首。
火眼活泉那一幕陡然涌上心頭。面前的祝融人露在蒙面外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身披鎧甲的花九夷,兩行熱淚在那女子面上滑落。那人在死之前突然覺得愕然。
對不起……
身后一股巨力拖住了她,然后將她拖到了一邊。執徐反手斬落背后欲突襲的一人的臂膀,剛毅的側臉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巷戰。
毫無退路,近距離的肉搏。兵刃相接,反身即死。同伴在哪里,誰的兵刃刺傷了同伴。誰又能主宰自己的生死!
修一直遠遠地站在一邊,眼中鎖定的,是場中那個身量嬌小的白色身影。明明已經累得直喘,卻拼命一個人地往遠處退,將所有人都引到她那個方向去。花氏女,你是篤定我們不敢傷你,還是,你在保護著誰……
執徐一直護在花九夷身邊,替她揮開一個又一個祝融武者。花九夷的眼睛被血灼痛,有些睜不開。然而他們都知道,被拿下,只是遲早的事。拼死一戰,英雄要死在自己的國土上!
祝融人沒有想到花氏的武功竟然這樣高超。白裙飄逸,嬌俏靈動的女子,竟是這樣的狠戾決絕,仿佛久經沙場,又見慣了生死!祝融人心中的好戰基因被喚醒,輸給這樣一個玲瓏的女子的恥辱燃燒著他們體內的鮮血。很快,便有幾個祝融人徹底忘了眼前這是一國國主所期待的女子,長嘯一聲便提著兵刃拼殺過去。黎點點嬌小靈活,但小巷狹窄束縛,她無鎧甲加身,很快就掛彩。
修眼中一暗,突然開始移動。月色下,他一身血色盔甲,恍如地獄修羅。他仿佛走得極慢,緩緩地穿過斗在一處的人群,他不在這場廝殺的節奏之中。可是他又走得極快,仿佛只走了一步,就走到了被團團圍住的黎點點身邊。
黎點點眼前一花,一個舉刀欲砍的祝融人就被丟到一邊。那人的五官深如刀鑿,月亮也仿佛被他染成了血色。下一瞬,她已經被攔腰扛起。她竟無法出手反抗!
執徐大呼:“黎大人!”
花九夷眼看著黎點點被那個魁梧的男子似閑庭漫步一般帶出人群,不由得紅了眼,再也顧不得這許多:“我才是花氏余脈!”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祝融人望著她,帛書人也望著她。站在她身邊,一個已經斷了一臂的少年軍士沙啞地道:“黎大人,請不要沖動。”
修持著黎點點,透過人群遠遠地望著她。他的薄唇緊抿,眼中依舊一絲波動也無。
黎點點如夢初醒,忙掙扎了兩下,怒道:“放開我!我絕不會跟你去祝融!花氏女絕不入祝融!”她一邊掙扎一邊慌亂地在修背上朝執徐使眼色。
執徐滿臉是血,別過了頭,把黎點點氣得半死。花九夷緊了緊握在手中的兵刃,向前走了兩步。只這么兩步,她面上的染血,皮膚的黯淡,統統都不重要了,她自有一種屬于蓬萊島的仙家風范。她低沉卻鎮定地道:“我才是花氏余脈。”
黎點點閉上了眼。
修將她緩緩放了下來:“花氏余脈?嗯?”
花九夷別開了臉,低聲道:“祝融人,帛書人不會求你們饒命。身為一國上將,卻帶著一群黑衣蒙面人潛入別人的領土,為你們國主來掠奪一個女子。您并未改裝,是覺得羞恥嗎?”
所有人都愣住了,無論是祝融人,還是帛書人,皆拿眼去看修。修眼中還是一絲波動也無,冷道:“伶牙俐齒。”
花九夷心中一顫。她的右臂受了傷,血順著三棱匕首流下來,仿佛要結成冰。
黎點點被他拉住了手,掙了兩下,卻怎么也掙不開,手腕上像要斷裂一般疼。她咬牙道:“你若是聰明,就快將我帶走!不然被我帛書將士發現,你祝融第一將就要死在我帛書!”
聞言,修倒是笑了。他剛毅的雙唇極淺地抿了抿,祝融諸人皆大駭。血衣戰魔,戰場上的修羅魔鬼也沒有他那么可怕。一個魔鬼,若是一天之內笑的次數太多,絕不會是什么好事。修卻似乎還有閑情雅致去逗對于他來說太過嬌小的黎點點,淡道:“要本帥走?帶你走?花氏女?”
黎點點咬牙不語,被他抓住手一把拖到身前。
“收兵。”修冷聲吩咐了一聲,糾纏在巷子中的黑衣人迅速退走。他低頭看了黎點點一眼,然后一把將她抱起來。黎點點在他寬闊的懷中瑟瑟發抖,別開了臉。
執徐向前跨了一步,急道:“黎大人!”
祝融人整齊的收刃聲傳來。修身后的披風一展,轉身就走。
花九夷腳下一軟,跪在了地上,三棱匕首掉落,她伸手捂住了臉。
來生,我再與你做姐妹……今生,便讓我們死在一起……
那日驚鴻一現,那女子嬌俏玲瓏,一身鎧甲英氣畢現。有一次她淪為囚徒,她奉命照看,卻因為忙于事務疏忽。她將她領到小帳中,對她說,離軍營太近,我總也誰不踏實。
她那,笨拙又矛盾的安慰……
月華下,花九夷的眼淚從指縫中淌出來,血淚交融。身邊的帛書士兵拖著殘敗的身軀,看著她,也看著黎點點。
驀的,一陣悅耳的歌聲低低地飄起來,仿佛從月光而下,直飄進人心中。修站住了腳步。
“你我互許同死約,夢里繁華盡成煙。落花悠閑,紅塵滾滾嘆哪年。把醉共一盞,你我共舞凌云殿。彈指揮卻輕笑忘,臨鏡戲畫眉,贊卿顏。樓臺幾重再相見,青鳥遞思念……”
修愕然地回過頭,手中漸漸有些不穩:“攝魂術?”再看其他諸人,皆已動彈不得。
花九夷俯身拾起三棱匕首,站了起來。她面上淚痕狼狽,眼中卻隱隱透著堅決,吟唱一般的聲音仿佛是一個遙遠的夢境:“現在,你該信了。我乃蓬萊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