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家的滴水檐比院子的地面高出很多,有三級臺階可以上下。
高氏一心只想著去和方氏林梅娘算賬,根本沒看腳下。
心急火燎之下,最后一級臺階踩空,虛胖的身體頓時(shí)搖晃。
本來還不至于摔倒,只可惜臺階下面有一個(gè)傾倒在地的破糞瓢,高氏一只腳正好踩在里面。
身子不穩(wěn),筆直的向前面趴去。
‘咚’的一聲悶響,高氏與僵硬的大地來了個(gè)親密接觸,額頭正好磕在一塊尖尖的石頭上。
‘啊喲’!額頭傳來的痛感讓高氏一聲尖叫。
她忙用手摸了下額頭,手上鮮紅的血像五月盛開的石榴花,艷麗逼人!
鄧父嘆氣搖頭,鄧天山和鄧天水趕緊去扶。
“娘,淌血了,趕緊去包一下吧?!编囂焐矫φf道。
高氏卻指著方氏罵道,“老賤人,你們一家人都是掃把星喲,小的克死了我兒子,如今你這老的又想來克死我喲。現(xiàn)在見到我這樣,你高興了吧,上輩子是不是我喝了你們的血吃了你們的肉喲,這輩子你們這樣來糟蹋害我們鄧家喲。”
血順著高氏的額頭向兩頰流著,加上她兇狠的表情,模樣瞧起來有幾分猙獰。
林家人看到高氏頭上流了血,也嚇了一跳,甚至有些過意不去了。
但高這一罵,林家人什么內(nèi)疚的心思也沒了。
梅娘嘆氣,這樣的婆婆可真是人間少有,天下奇葩。
雖說方氏之前抱怨過鄧天河,可那也是人之常情,一則是為女兒傷心,二則也是為鄧天河難過的。
但奈何高氏不講道理,偏偏要曲解其中的意思。
“親家母,你說話也太過份了,我們得知天河的消息,都十分難過,今兒特意一大早就趕了過來,連早飯都還沒顧得上吃??蓙淼侥銈冟嚰?,聽到的卻是冷言冷語的諷刺,早知這樣,我們就不該來。
梅娘,我們走,這個(gè)家你沒必要再呆下去。”林父黑著臉說道。
方氏立馬緊緊握了梅娘的手,點(diǎn)頭道,“沒錯(cuò),梅娘,你還是個(gè)黃花大閨女兒,咱們這十里八鄉(xiāng)的可都知道你沒和鄧天河圓房,跟爹娘回去,咱們找戶好人家嫁了,絕不會讓受這等子窩囊氣的。梅娘,我們走?!?/p>
她特意加重了‘好人家’三個(gè)字的音。
“呸,就林梅娘這掃把星,還想再嫁人,鬼要她啊。也只有我們天河當(dāng)初太老實(shí),被她鬼迷了眼睛,才將她娶了回來。林梅娘,你趕緊給老娘……”高氏狠狠啐了口唾沫,罵著。
只是后面的滾字還沒說出來,就被胡翠紅給打斷了,她看向林家二老說道,“親家翁親家母,你們這話說得可不妥當(dāng),梅娘不管有沒有和二弟圓房,可他們都已經(jīng)拜過天地了,如今就是我們鄧家人,你們怎能說帶回去就帶回去呢?!?/p>
而后胡翠紅擔(dān)心高氏罵自己搶話,忙低聲在她耳邊提醒著,“婆婆,撫恤銀啦?!?/p>
高氏眸子一動,暗惱自己怎么又沖動了,差點(diǎn)兒到嘴的肥肉又丟了。
方氏冷眼掃了掃胡翠紅,說道,“如今鄧天河都死了,梅娘就不再是你們鄧家人,我們想帶回去就帶回去?!?/p>
“呸,方氏,我看你是腦袋里裝屎喲,你是想嫁女兒想紅了眼睛喲。林梅娘是我們鄧家的媳婦,如今天河走了,那得為天河守孝?!备呤系靡獾恼f道。
鄧天水也接話,“沒錯(cuò),二嫂至少得為二哥守三年,這是自古就有的規(guī)矩?!?/p>
“三弟說得對,梅娘就算想改嫁,那也得等三年后了?!焙浼t說道。
林家人有些憋屈。
他們知道若不將梅娘帶走,那她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可鄧家人說得話也并非全無道理。
怎么辦?
林奇波皺眉道,“我們只是將我姐接回家去住,并不是要將她嫁人,這有何不可?!?/p>
“沒錯(cuò),梅娘在你們家,我們不放心?!狈绞狭ⅠR附合著。
“那也不行,林梅娘是我們鄧家人,就得在鄧家替天河守孝,哪有回娘家守孝和道理?!备呤险f道。
梅娘對于鄧家,除了張小蓮?fù)?,其他人均無好感,更是極討厭高氏,但也知道眼下并不是離開的最好時(shí)刻。
她不想陷娘家人于不義。
況娘家還有個(gè)張飛鳳,并不是一個(gè)好相與的人,自己沒必要去討沒趣。
梅娘搖頭,“父親母親,梅娘知道你們的心意,其實(shí)你們不用擔(dān)心的,我過得很好,并非你們想像的那樣。你們先回去吧,等我得空了,再回去看您們?!?/p>
“是啊,親家翁親家母,你們放心吧,我們會善待梅娘的,她可是我們鄧家的兒媳婦,我們又怎會苛待她?!编嚫感⌒囊硪淼恼f道。
方氏和林有福長嘆一口氣,有種森森的無力感。
他們冷靜下來也知道,就算真的帶了梅娘回去,張飛鳳也可能不容她的。
“親家公,我們家梅娘老實(shí)容易被人欺負(fù),就勞你以后多多照顧了,若我們要是知道她有個(gè)什么不妥,到時(shí)我們可不管什么守不守孝了?!绷钟懈Uf道。
“放心吧。”鄧二牛忙點(diǎn)頭。
方氏拉著梅娘的手,流著淚不舍的說道,“梅娘,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別太傷心了,自個(gè)兒的身子重要。在這個(gè)家里,誰要是敢欺負(fù)你,你就讓人帶個(gè)信給我們,娘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替你討回公道來?!?/p>
“母親,您放心吧,公公婆婆人都很好,不會有人欺負(fù)我,你們放心回去吧?!泵纺锫曇粢廊凰粏?,又對林奇波和林花娘,“小弟小妹,父親母親就勞你們多多照顧?!?/p>
“嗯,知道,姐你也保重?!绷只稂c(diǎn)頭,俏麗的臉上也有著晶瑩的淚水。
高氏咬牙,想要說些什么,被胡翠紅拉住,用嘴型說著銀子二字。
看在銀子的份兒上,高氏只得忍了。
林家人走了,原本是真心實(shí)意來奔喪,結(jié)果成一場鬧劇,讓隔壁四鄰看了笑話。
梅娘倍感無奈,好無力。
高氏本來還想找梅娘算賬,但頭上的傷口太痛,只得由鄧天珍扶著去郎中那兒包扎,暫時(shí)放了梅娘。
接下來就是請了道士過來替鄧天河選了塊好山頭,將他的遺物給埋了下去,一切從簡,完成了鄧天河的喪事。
一夜之間,田埠村后面那座牛頭山一下子多了五六個(gè)新墳。
逝者已矣,生者哀戚。
不過,這樣的悲哀持續(xù)不了太久的,自從鄧天河一眾人出門打戰(zhàn)那一刻開始,家里人就有了一些心理準(zhǔn)備。
而且每家又都不止一個(gè)兒子,少了一個(gè),還有其他兒子可以盡孝。
高氏額上的傷疤已經(jīng)結(jié)痂,臉上的悲哀之色更是淡了許多,面色更趨于平靜。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
“林梅娘,你們林家人可真不是個(gè)東西,天河出了這種事,他們不但不來安慰我和老頭子幾句,反而跑來大吵大鬧,真是沒教養(yǎng)的東西。難怪會生出你這個(gè)掃把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高氏喝了口粥,開始秋后算賬來。
梅娘輕輕入下碗筷,定定的看著高氏說道,“婆婆,請慎言,一個(gè)巴掌拍不響。我吃飽了,你們慢吃?!?/p>
然后不等高氏發(fā)難,快速離席走了。
這句話是提醒高氏不要光說別人,她自己同樣不是什么好東西,不然,這架能吵起來嗎?
高氏,我暫且先忍了你,是看在你喪子的份上。
但我的忍耐并非無限度的,希望你別挑戰(zhàn)我的底限才好。
林梅娘抬著看著漆黑的夜空,眼角微涼。
耳畔有高氏的惡言惡語傳來。
她輕輕搖頭,打開院門,一人走出了家門,想清靜一下,耳不聽心不煩。
冬天日短,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幸好村子里每家每戶有在門口掛燈籠的習(xí)慣,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燈光,看起來十分溫暖。
梅娘沿著村子里的石子路,緩慢向前行著。
一陣寒風(fēng)呼嘯而過,臉被風(fēng)割得好痛,但她的腦子卻清明了許多。
將身上的襖子攏了攏,雙手籠在袖中,漫無目的走著,想著自從來到這兒之后的種種。
細(xì)致想想,要是少了高氏這樣的婆婆,其實(shí)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村民們多純樸,人心簡單,少了許多算計(jì)。
光線越來越暗,她停了步子,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走到了村口的老楓樹下面。
梅娘倒不敢繼續(xù)向前走了,若高氏他們吃完飯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家中,定又會鬧出什么事兒來。
她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去時(shí),發(fā)現(xiàn)老楓樹下有一個(gè)小小的黑影立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