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看了高氏一眼,道:“上次她被罰跪,爹和娘不是已經去替她出過頭了么。”言下之意,這事兒怪不著他,是羅久安和高氏沒能耐。
高氏確是有些愧疚,但當時孔氏已作出了讓步,他們又豈好咄咄逼人?不過這回沈家又理虧,正是把嫁妝奪回來的好機會,于是便道:“這事兒交給我了,孔氏不把阿依的嫁妝交出來,咱們就不回去。”
高氏有了態度,常氏就放心了。
而羅依巴不得就此住在娘家不回去,因而聽了高氏的話更是高興,笑道:“還是有娘家好,不然我不是任由人欺負?”說著,就去了羅裳屋里,把那三塊顏色迥異的滌棉拿了出來,捧給高氏等人看,道:“你們看這料子如何?”
高氏和常氏一人拿一塊抖開,俱是訝異不已,就連羅成都被吸引過來,拿起一塊細看。
羅裳見他們都贊這料子前所未見,與有榮焉,喜滋滋地道:“姐姐說要用這料子,給娘、大嫂和我一人做一件衣裳呢。”
“這么好的料子,給我們做衣裳?”高氏知道羅依在婆家就靠給人做衣裳賺錢,這料子尤其關鍵,所以擔心耽誤了她的生意。
常氏從沒見過這種料子,想要得很,但因高氏這樣說了,便也只得推辭道:“你也不寬裕,還是拿去給人做衣裳賺錢罷。”
羅成則關心哪里可以進到這種衣料,拉著羅依問個不停。
羅依只得把在羅裳面前編的謊言再次講了一遍,一一解答他們的疑問,并對高氏道:“娘,我也沒甚么可孝敬你的,這身衣裳,你就受了罷。等我以后賺了錢,再給爹、大哥和阿維也做一件。”
高氏心想,羅依做衣裳給她,是她的臉面,又何嘗不是羅依的臉面,不如就此受了,私下里再多給羅依一些錢也是一樣的。于是便笑道:“你既有心,那我可就等著穿新衣裳了。”
常氏見她答應,十分歡喜,一個勁兒地夸贊羅依孝順。
高氏聽了高興,笑容滿面,又對羅依道:“你只管把衣裳做出來,繡花邊的事,就交給阿裳去,她繡工好,人又閑,叫她給我們多繡兩朵,繡得不好不饒她。”
羅裳嘟起嘴大叫:“怎么卻成了我的差事了?”她嘴上叫嚷著,心里卻因為高氏夸了她繡工好而喜滋滋,直盤算要繡幾朵甚么花,方才能顯得她手藝出挑。
新衣裳人人都愛,常氏捧著屬于她的那塊滌棉舍不得放下,當即就把羅依拉到后面廳里,要她幫自己量一量尺寸,設計個款式。羅裳生怕羅依的好主意都被常氏給占了,連忙起高氏也趕了來。
究竟如何利用滌棉的優勢,做出最好看的衣裳,羅依腦中早有雛形,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這滌棉挺括,不易皺,最適合做褙子了,不過我想把腋下的開叉縫合起來,然后在面前釘上幾個搭鉤,你們看如何?”
拿滌棉做褙子,這主意聽起來不錯,不過為甚么要把腋下的開叉縫起來呢?在面前釘上搭鉤,又是甚么意思?高氏大惑不解。
但常氏卻興奮起來,道:“好主意,去年過年,隔壁王五媳婦穿了一件五彩線繡的褙子,大家都道稀罕,今年我也穿個花樣不同的,拔個頭籌。”
羅裳對此卻不太樂觀,道:“那件五彩褙子之所以時興,可不是因為王五媳婦的緣故,那樣式,是從宮里傳出來的,她只不過是跟風而已。”
羅依有些明白羅裳的意思,道:“你是說,同樣一件衣裳,達官貴人穿,就是時興,尋常百姓穿,則就是稀奇古怪了?”
羅裳連連點頭:“就是這么個意思。不過也有例外的,比如像前面街上住的周桂娘,因為她是周行頭的閨女,平日里又最好打扮,所以往往她穿甚么,這幾條街上的女人就會跟著穿甚么。”
時尚引領者,這個她明白,看來不論古今,女人們的心態都是差不多的。不過,站在時尚尖端的人,也并非一蹴而就,只要她從現在就開始用心嘗試,一步一步打好基礎,焉知他日的時尚引領者就不是出自于她之手?更何況,她所擁有的材料和技術,絕非當朝人所能比,就憑這些料子,她就有足夠的信心。
主意既定,羅依心里有了謀算,先對高氏道:“娘,我給你做一件普通式樣的褙子,腋下照樣開叉,前襟不釘搭鉤。”
循規蹈矩,很好,高氏滿意地點了點頭。
羅依再對羅裳道:“阿裳,我給你也做一件普通式樣的褙子,不過前襟釘上搭鉤。”
羅裳欲言又止,羅依知道她在想甚么,道:“那搭鉤細巧得很,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只有你將它們扣上時,別人才會發覺你的衣裳上有機巧。”
看似平常,實則藏有巧妙,羅裳也十分滿意,連連點頭。
而常氏不等羅依開口,就主動道:“阿依,你給我把腋下縫上,前襟也多釘幾個搭鉤,我就不信只有前街周桂娘穿出來的衣裳,人家才說好看。”
“好!”她這想法與羅依的不謀而合,羅依自是欣然答應。
于是三人皆大歡喜,又拉著羅依商量袖口繡甚么花,領口的滾邊用甚么顏色,畢竟褙子都是要滾花邊的,她們的衣料再新奇,花邊若是滾得不好看,也是要招人嘲笑的。
繡花是羅裳的強項,她當場拿了絲線出來,朝那滌棉上比比劃劃,羅依在一旁聽著,佩服不已。
高氏幾人商討完畢,羅依按照自己的思路,結合她們的想法,把設計圖畫了出來,高氏三人看了都很滿意,常氏更是滿臉的期待。
正當她們憧憬新衣裳之時,東屋門開,羅維和范景明并肩走了出來,見家里幾個女人都聚在廳上,或手捧布料,或手捧一張圖,看得津津有味,不禁訝然。羅維好奇心起,率先走過去,奪過羅裳手里的滌棉,抖開去看,隨即驚訝叫道:“這是甚么料子,我竟是沒見過。”
羅裳白了他一眼,故意道:“你成日讀書,能見過幾匹料子,這滌棉你沒見過也屬正常。”
誰知那范景明也上前來瞧,口中亦嘖嘖稱奇:“本人自詡還見過幾匹好布料,但這種料子,真是沒見過,敢問羅二娘是哪里尋來的?”
羅維在一旁道:“范公子出身富貴,甚么料子沒見過,你看,連他都說這料子稀奇罷,快告訴我們,這東西哪里尋來的。”
羅裳得意洋洋地把羅依一指,道:“這滌棉是姐姐從一個貨郎那里買來的,咱們都是沒見過呢。”
范景明拿過羅維手里的滌棉,細細摩挲,道:“這料子看似棉布,但摸著不如棉布柔軟,我竟看不出里面摻了些甚么。不過這布細密挺括,看著倒是不易打皺。”
這人倒是個懂行的,羅依暗自點頭,道:“那小販的確說這是在棉布里頭摻了些甚么別的東西,至于是甚么東西,我并不太清楚。”
范景明略一點頭,并不細問,只道:“你這衣料一共有幾塊,全賣給我罷。”
他竟是想買?羅依一愣,隨即搖頭:“范公子,對不住,這滌棉我只買了三塊,正準備給家里人做幾件新衣裳呢。”
“哦,那我就不奪人所愛了。”范景明面現失望之色。
高氏見羅依有生意可做,哪還肯要新衣裳,連忙道:“我那塊布讓給范公子罷。”
羅裳緊跟著道:“我那塊也讓給范公子。”
常氏本不愿開口,但見她兩人都表了態,便也只得不情不愿地道:“我那塊也讓給范公子罷。”
范景明就又高興起來,笑道:“多謝三位割愛,您有所不知,我那姨娘最愛穿些奇巧衣裳,這樣的新奇布料,她一定喜歡。”
姨娘?他是庶出?倒是孝順得緊。羅依敬佩孝順之人,但卻不想就此讓出布料,雖然她急需賺錢,但和親人的關系更為重要,于是便嬌嗔一聲:“娘,這可是女兒的一片孝心。”
高氏的態度卻很堅決:“孝心不一定要體現在新衣裳上頭,你過得好,就是對娘最大的孝心了。”
羅裳也道:“姐姐,你心意到了就行,我們不一定非要穿新衣裳的。”
羅依卻只是搖頭,十分堅持:“咱們連設計圖都畫好了,怎好不做。”
幾人爭執不下,范景明在一旁聽著,還以為她們是想借此抬價,略一沉吟,便道:“我漂泊在外,尋常難見生母一面,無法在她膝下承歡,所以時時刻刻惦記著要討她歡心,博她一笑,不然也不敢腆著臉來求幾位割愛。只望二位看在我不能時常陪伴在生母身旁的份上,把布料讓與我,我愿意出雙倍的價錢,以使羅大娘子能拿去給高大娘另做幾套新衣裳。”